他没拒绝。
容惬站在镜子前面,明明没有感受到嘴角上扬,也没有刻意控制,在镜子里面人却是笑着的。
他压了压嘴角,没能压下去,正在高兴的时候,脑海突然闪过一幅血红的画面,少女匍卧在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涌出来,很快就蔓延到脚下。
周围很多人,很吵,尖利的声音如同触手钻进耳膜,直冲心脏而去。
一捏——
一瞬间,整个世界失去声音,心中刺耳的嘈杂却突然放大。
就像一个自动灌水的气球,排不出去,却有水不断涌出来挤压薄薄的内壁,压力到了濒临爆炸的临界点。
他神经质地全身痉挛了一下,脸色一下子白了,无法忍受地捂着心脏缓缓滑落,额头冷汗直流,耳朵只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
咚——咚——咚——
好像沉闷的雷,越来越震,突然炸在耳边。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耳边的潮水渐渐退去,他恍惚间听见姜域带着倦意的声音。
“半斤,你还看电影吗?不看我关了。”
“你好了没,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想着明天肯定起不来,拿过手机问了一声,“闹钟定几点?”
浴室里没有回话,姜域轻啧,音量大了一点,“六点半可以吗?容半斤说话。”
好半晌,浴室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好”。
浴室外没声音了,似乎得到回答,姜域就安静下来准备睡觉了。
容惬呼出一口浊气,剧烈的心悸似乎只是错觉,他扶着洗漱台缓慢站起来。
镜子照出他的模样,面色发白,神情萎靡,半死不活。
他动作僵硬地往脸上泼了一把水,好一会儿才拿出电动牙刷慢慢刷着,心里曾经翻涌的泡泡如同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双眼无神,自嘲的笑浮现在灰暗的脸上。
“半斤?”
他蓦然转头,对上姜域探出的目光。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容惬直勾勾看着他,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情绪,愣愣地摇摇头。
姜域看他嘴巴上都是白色的泡沫,人也呆呆的,有些好笑道:“傻了?”
容惬还是怔愣的模样,听见姜域说“别发呆了,快刷吧”,他反应慢半拍的点点头,姜域已经走了。
他一急,动作飞快地刷牙漱口,牙刷一丢,穿着拖鞋奔回床上,正面朝下重重扑在姜域身上,一把抱住。
抱住了还不算,还要把头埋在他被子里狠狠吸一口,然后又不动了。
姜域被压得闷哼一声,正要抱怨,抬头看见容惬趴在他身上,人没动,脚却快活地晃了两下。
他不由发笑,任由他趴在身上,轻轻抬脚撞了撞他,“又开心了?”
这次两只脚都晃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容惬才从姜域身上翻下去,卷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姜域。
姜域逗他,“干什么这么开心?”
容惬卷着被子蛄蛹蛄蛹挨近他,嘴巴贴近他的耳朵。
姜域微微低头,准备细听他的好事。
却不料容惬做足了认真的姿态,声音却轻得好似怕惊飞一只蝴蝶:
“睡觉。”
然后伸手关了灯,房间瞬间暗下来。
光明进入黑暗的时刻,姜域眼前抚下一只手。
他下意识闭眼,感觉到炽热的掌心掠过睫毛,燕尾点水般轻轻拨弄,然后悬停在眼睛上方。
“你这……”
他正要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却感受到气氛过于安静和温柔,一下子哑了,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等适应了亮度的骤然变化,他眼前的手就移开了。
他正躺在床上,目之所及是酒店的天花板,没有拉紧的窗帘泄出一丝光线,投射在天花板上。
窗外是车辆过行和间或异响的城市声音,混着某人清浅却不容忽视的呼吸声。
彼此靠得太近的后果就是呼吸清晰可闻,体温存在感十足。
姜域想:这单人床还是小了点。
他翻了个身,对上容惬的视线。
两人都没说话,默契地一同闭眼酝酿睡意。
怪了,姜域想,刚刚还挺困的,这会却不困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容惬说:“姜域,外面还在下雨。”
姜域听了一耳朵,确实是,这雨下得还挺久。
“嗯。”
雨滴淅淅沥沥,敲打窗玻璃。
不响,小闷,是细雨。
“被子有点多。”容惬说。
已经快五月了,气温逐渐上去,不开空调会热,开了空调微凉,于是他们搭了一条空调被。
但酒店的空调被蓬松暄软,体积颇大。两人睡在一张单人床上本就挤,再加上两张空调被更是转不过身。
姜域想了两秒,把自己的被子卷吧卷吧扔到另一张床上,然后钻进容惬的被子。
“刚刚好。”他说。
姜域钻过来的时候,容惬下意识掀开被角,撑起被子。
等姜域找到舒适的姿势安定下来后,他才放下撑被子的手,脸皮发烫。
反复咬了几下嘴唇,他悄悄挨近。
姜域平躺着,感受到侧颈温热的吐息,侧了侧头,“太近了。”
容惬顿了一下,安静拉远。
哦。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怎么就睡不着呢?
姜域闭着眼睛想,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失眠吧?
“姜域。”容惬也睡不着。
“嗯?”
“你谈过恋爱吗?”
姜域睁开眼,侧头看了一眼容惬,笑道,“怎么?想谈心了?”
“那你谈过吗?”容惬捏了捏被子,心里有些紧张。
“没。”姜域回,“你谈过?”
容惬嘴角扬起,“没有。”
“你打算在高中谈吗?”他又问。
姜域忍不住笑,“半斤,你在怂恿我早恋?”
容惬:“只是问问。”
“不打算。”姜域回答得很干脆。
容惬心沉了沉,勉强回道:“也是,影响学习。”
“不是。”姜域看着天花板的一线光亮,在黑暗里像银河一般耀眼,每一粒质子就是一颗行星,有的离得很近,有的又离得很远,有的终其一生都不会相遇。
他轻声道:“我不会把学习和恋爱混为一谈,学习是学习,恋爱是恋爱。假如恋爱影响到了学习,说明那个人并不是最佳选择,以后迟早会分开。不是有句话说,对的人只会站在你的前途里。”
“如果我喜欢的人扯了后腿,我可是会非常无情的放弃的。”他声音轻松,含着笑意,甚至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容惬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
借着透进来的光,他看见了姜域没有笑意的眼睛,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俏皮话,他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态度却无比认真。
认真到让他难过,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比刚才一瞬的疼还让他难捱。
那就闭嘴吧,会扯后腿的他……
他翻转身子躺平,和姜域一样看着天花板,心里咕咚咕咚的水泡安静下来,没来得及喷发的火焰悄无声息的熄灭。
房间里安静下来,这次是真的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