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伊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原谅了他的荒谬行为，说了声谢谢。

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讨伐自己，一边拿起杯子要送到唇边，却被一只手挡了一下。

“你的有点烫，小心。”利威尔细长的眼尾扬了扬，灰眸中带着关心的意味。

“嗯......”弗伊有些讪讪地将杯子放回去，瞥见利威尔那杯茶，好奇心驱使下，她问道：“你以前很难吃到糖吗？”

利威尔眼神询问，弗伊补充道：“在地下街的时候。”

“嗯。”利威尔说：“糖的价格昂贵，在地下街那个相对封闭、大部分商品都被垄断的地方更是如此。到后来，我也不算是买不到，只是习惯了红茶苦涩的味道，那时候也许是不想改变吧。”

拎起茶杯递到唇边，舌尖尝到丝丝甜意，利威尔怔了怔，忽然明白弗伊为什么会这样问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红茶里加糖和牛奶的呢？利威尔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自法兰和伊莎贝尔离开后不久吧，他想。

利威尔目光投向窗外，远远地望着此刻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地：“在这个死了多少人似乎都无关痛痒，如地狱般的地方……甜味的东西确实可以让沉闷的心情缓和一点。”

弗伊所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你呢？为什么不喜欢放糖？女孩子不都喜欢吃那些甜甜的东西吗。”利威尔问。

弗伊目光落在杯中：“是因为…我印象中茶的味道就应该是苦涩的吧。”

在往日，虽然忙碌时的调查兵团经常让利威尔感到烦躁，但休假时凄冷的孤寂显然更难熬，他望着对面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认为如深渊般空虚的心原来那么小，小到一个人就可以填满。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一种庆幸，庆幸弗伊在调查兵团，庆幸她只能留在调查兵团，陪在自己身边。

同时，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卑劣，心脏开始酸酸胀胀。

弗伊抬眼看他，利威尔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消失了。

茶又续了几杯，渐渐的，茶汤漂亮的颜色变得浅浅淡淡，坐在窗边的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话，笑了几声，直到腹中感受到饥饿，才去附近的村镇上找点吃的。

亚尔克鲁区军事基地地处偏僻，餐馆的食物也十分简陋，仅仅是几颗土豆和沙司酱。两个人填饱肚子，弗伊拦住了利威尔要付钱的手，先一步把硬币抛给了老板。

“今天我应该请你吃饭。”弗伊说。

利威尔穿的是弗伊的黑色西装外套，衣服款式较为中性，穿在他身上也毫无违和感，只是大臂处略显紧绷，勾勒出他健硕的臂膀线条，倒也显得气质凌厉。

“你从哪来的钱？” 利威尔问。

他听说过，弗伊的钱不都在普吕姆被韩吉和伊桑坑光了吗？

“当然是凭本事得来的呗。”弗伊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置于眼前，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韩吉和伊桑，一人赔了我一半钱。”

利威尔对此表示怀疑，那两个出了名的吝啬鬼，怎么会主动赔尝弗伊的损失。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有点好奇。

弗伊想起这件事就想笑：“啊，我把他们打了一顿。”

利威尔皱了皱眉毛，刚要开口。

“等等！”弗伊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肯定要说‘你受伤那么重，竟然还蠢到去揍人？’正是因为这样！我装作生气去打他两，他们既不敢跑，也不敢反抗，就怕我剧烈活动伤的会更重。没办法，我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求着要把钱赔给我。”

利威尔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伊桑要去拜访恋人的父母还要找他借钱。

弗伊眼中的利威尔眉头舒展，唇角微微上扬，他今天似乎笑了很多次。

今天是利威尔的生日，弗伊认为应该听他的安排，做点让他喜欢、让他开心的事情。而利威尔觉得做什么都好。其实只是两个人坐着聊聊天，他就觉得很好。

于是二人离开餐馆后，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河边散步，河岸两侧都是硕大的树木，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在万物凋零的冬天，也别有一番风味。利威尔以前跟着弗伊去那里钓过鱼，他觉得这是附近最好的约会地点了。

日光逐渐西斜，两个人牵着手又笑又闹，沿河边漫步。他们走了很久，最终在离兵团最近的一个市集停下了脚步。弗伊想去东边街巷给利威尔挑选生日礼物，而利威尔却提议要与她分道而行，他要去南侧的杂货铺购买一些物品。

这边人烟稀少，市集大概在下午三四点钟就会结束。弗伊看了看天色，考虑到时间，便同意了利威尔的提议。二人约定在一座小桥上集合。

天空染上了几分暖色，河水未完全冻结，发出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弗伊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斜倚在斑驳的大理石围栏上，正望着河里几只不怕冷的水鸟发呆。

她没想到利威尔会比她慢。

“这位小姐，请问你知道莱娅香料店怎么走吗？”

一道好听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弗伊心中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她回头，只见台阶边站着一位黑发男人。他下半张脸被绷带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身穿一件深褐色的粗呢大衣，身高与她差不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尾下方一颗小巧的痣，为那双眼睛增添了几分忧郁的魅力。

可是，脸上缠着绷带也太奇怪了。

今天天气温暖干燥，光线斜落在那人的半张脸上，男人轻轻将被风吹起的围巾向下压了压。在看清弗伊的瞬间，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那瞬间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莱娅香料店，不就在利威尔要去的杂货铺旁边吗。

她想了想，道：“路线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刚要去那边，可以顺便带你过去。”

男人的眉梢蹙起，短发垂下，遮住了一部分眉毛，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波光闪动：

“那就麻烦你了。”

弗伊连连说：“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情。”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男人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溃地哭出来。

穿过小桥，两人走进市集，人不是很多，街边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也懒得叫卖。男人落后弗伊半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执拗，但在与弗伊对视的瞬间，却突然垂下了视线，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弗伊道：“弗伊。”

男人眸光黯淡了一瞬：“我叫利恩。

弗伊看了他一眼。

“只是利恩。”男人重复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弗伊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望向前方的街道，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未售出的商品，许多商店的门已经关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今天…天气…算是这几天最好的了。”弗伊又开口，只是为了打破这种窒息：“利恩，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刚来这边吗？是来做生意的吗？

“算是吧。”利恩的回答模糊，他突然问了句：“你多大年龄了？”

弗伊有些错愕，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24岁。”

“24岁......”利恩重复了一遍，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

“没……”利恩把头转过来，眼神中含着弗伊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只是…看起来不像24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笃定：“你应该是19岁才对。”

应该？

听起来只是一句赞美她长相年轻的话，但弗伊心中却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你过得还好吗？”利恩几乎脱口而出。他本来不想问出口，可被他挤压在角落里的澎湃情绪，稍微松懈一点就冒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这里生活怎么样？”

弗伊没有立刻回答，浅浅勾了勾嘴角，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认识我吗？你有点……”

她突然停住了，等着利恩开口。

“...抱歉，似乎让你不高兴了。”

利恩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围巾，显得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弗伊觉得他脸上不该出现那种表情。

二人穿过了一条狭窄的巷道，阳光从利恩的脸上滑落，巨大的房屋阴影将他包裹。

他眉头下压，像是很轻地皱了皱眉。这种表情在他脸上不会让人觉得他不耐烦，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忧郁，“请你不要认为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妹妹。”

“你和她长得很像。”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度，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深刻的感情，听起来十分令人信服。

“不用在意，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弗伊真心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利恩。”

利恩愣住了，半响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弗伊。”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艰难。

弗伊心中又多了几分异样感，她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悲伤情绪。还没来得及细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转头，就看见利威尔从一家店铺中走出来。弗伊的心情瞬间明亮，加快步伐，朝他而去。

“利威！”她抬头看了看，这是家裁缝店，“你不是去杂货铺了吗？怎么会在这？”

利威尔牵住她的手，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咳嗽了两声。

“弗伊……”利恩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目光凉凉地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眼角轻轻向下弯折，周身散发出的微妙阴郁气质愈发明显。

他看向利威尔，语气带着些许嘲讽：“这位是你的朋友？难道调查兵团现在也开始雇佣童工了？”

利威尔：？

弗伊的神色顿时变得警觉，她凝视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男人。

“我们既没穿制服，我也没说过我是调查兵团的人……”

“利恩，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