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一个放松的姿态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拿起杯子送到嘴边，杯口却不小心磕到了唇角刚刚被啃出的豁口，她动作停顿了一下，不自觉地轻皱了下眉。
一言不发，啃完就走，似乎只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狗吗？
狗还知道叫两声呢，他顶多算是嗜血的小野猫。
埃尔文坐在对面，目光在她唇瓣上短暂停留，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声音平静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还好吧，昨晚你让我整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休息好。”弗伊抿了抿有些发麻的嘴角，灌了口苦涩的茶水，满面痛苦地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上，“这次的远行侦查报告。”
埃尔文拿起文件，随口问道：“所以，你在为了这件事心烦？”
“我有心烦吗...或许吧。”弗伊闷闷不乐地回答。
“非常抱歉，让你感到不愉快了。”他打开文件扫了几眼，脸上掠过一抹很淡的微笑，“似乎跟前两次的报告内容没什么区别…”
“哦，是吗？也理所当然吧。”弗伊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你不相信我写在报告中的东西是事实？”
“我丝毫不怀疑你报告的真实性。”埃尔文坐姿笔直，平静地看向她，“你觉得向南方继续侦查会得到什么别的收获吗？这个问题我似乎在前两次壁外调查就问过你了，但我还想再问一次。”
“……至少我们是在向前迈进。”
弗伊的回答和前两次一样。不过是徒劳的一步，她在心底默默补充。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说实话，除了能完善空白的地图信息，我觉得并不会有其他什么收获。因为我们根本到不了更远的地方。”
“你觉得南方存在的东西是什么？”不等她回答，埃尔文便意味深长地引导道：“迄今为止，根据调查兵团掌握的信息，巨人只会对人类感兴趣……”
察觉到弗伊投来的目光，他略显无奈地表示：“当然，你是那个特别的人类。”
他把“人类”这个词咬得极重，弗伊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哼一声，“所以，你觉得如果南方确实存在吸引巨人的东西，那这个东西将会是...”
“人类。”埃尔文眼里闪着坚毅的光。
弗伊默不作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什么？真是个疯狂的想法。”
“...也许吧。”埃尔文淡淡一笑，“也有另一种可能，就像你之前猜测的那样…”
“我猜测？什么时候？”
“第29次壁外调查中，你曾说过怀疑巨人会从某个特定的方向过来，另一种可能就是大部分人所认为的那样，南方某个地方存在着巨人的繁殖窝点。”随后，埃尔文又显得有点窘迫和难为情，“啊，我从未给任何人讲过我的这个想法。”
“那是我的荣幸了。不过谁会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当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弗伊语气虽然毫不在意，脊背却不住地涌上一股寒意。
全部正确...
埃尔文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的聪明不仅仅是从已知的零碎信息中推断出几乎等同于世界真相的答案，还在于他这几次都向中央隐瞒了她向南远行侦查的情况，只汇报壁外根据地和物资点的建设情况。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中央可能在试图掩盖些什么，在呈递给中央的报告中，「对巨人探知到的有效信息」那一栏，从来都写着「未得知关于巨人真相的有效信息」，更别提埃尔文那些准确到令她胆寒的猜想，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中央的汇报文件中的。
弗伊最近一直负责整理这些文件，其他士兵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埃尔文甚至对韩吉、米可和利威尔都只字不提，却会对她坦诚地说出他的猜测，难道是想拉她下水？
不，在埃尔文向中央隐瞒她的存在时，她就已经置身其中了。
“但残酷的事实是，我的队伍根本达到不了你所预想的地方。”弗伊有些发愁地按了按太阳穴。
“是啊…对于你们来说，骑马所携带的物资足以支撑你们向北远行五天……”埃尔文停顿一下，“可向巨人数量更多的南方远行，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吧。”
如果像他所猜想的那般，南方某个地区存在人类，巨人会被两边的人类所吸引。那么存在人类的地区与墙壁之间会有一段巨人数量会急剧减少的中间距离。据这几次弗伊呈递的报告来看，三天的时间连中间位置的边缘都无法触及。
除非……
他看向弗伊，弗伊正好跟他对上视线，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般开口道：
“除非让我一人独自向南方远行。”
埃尔文愣了愣，手指抵在下巴处，陷入沉思。
这样，由于被卡尔和希瑞娜吸引过来的巨人所消耗的瓦斯和刀刃可以极大程度地被节省下来。弗伊本身不会吸引巨人，能够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话，凭借她的能力就可以在原始的野外环境中生存下来，食物不足时可以打猎为生，继续南行。说不定远行五天、八天、甚至十天都有可能。
然而，这只能是为了验证他的墙外存在人类的猜想，拿弗伊的命去赌、去碰运气。万一这个距离太远，是骑马一个月都无法达到的呢？万一南方存在的东西不是人类，而是巨人繁殖窝点呢？那所谓的巨人稀少的中间段几乎不可能触及，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向南行进巨人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更何况，埃尔文现在还有了其他的顾虑。
“…太冒险了。”埃尔文说，“这件事可以慢慢筹谋，也许可以继续向南方延伸建立物资补给点。虽然这样可能会导致士兵的大面积伤亡，姑且也算是一条努力的方向。”
建立向南的物资点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但速度非常缓慢，真正建成足以支撑远行的规模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在他的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够实现。
若是仅仅为了人类的前途，他应该不会犹豫才对。
但是，调查兵团的存续谁来保证？
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埃尔文开始憧憬着睡一觉醒来，世界上所有巨人都消失不见了……
“嗯。容你考虑。”弗伊说：“对于这方面的工作，我或许还有点用处吧。”
在离开之前尽量为这些人多做一些事情吧，她想。
“对了...”弗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卡尔刚刚向我表达了退出调查兵团的意愿。”
埃尔文：“你怎么想？”
弗伊：“听说是父亲身体不太好了，要回去照顾家人，维护父亲付出一生心血的商队。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啊。”埃尔文垂着眼帘，似乎在思考什么，有些漫不经心。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斑驳陆离地映在墙壁和红色的缠枝花纹地毯上。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弗伊后仰靠在沙发上，阳光随着动作流淌过她那张精致的面孔，光影在她脸上被切割成明暗两半。她表情变得有些沉重：“伊桑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埃尔文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抬起眼睑道：“遇到了点麻烦，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情。要麻烦你去趟托洛斯特区的调查兵团支部了，韩吉在那里，她会负责接待你。”
弗伊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埃尔文的目光也又落在了弗伊比平时略显红润的唇上，他突然想伸手去触碰一下她的唇瓣，问问她唇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最终，他只是悄悄蜷缩了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温和地说：
“支部的居住环境还不错，这几天你应该能在那里...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