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MD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女白领隔着墙安慰了女生几句，抬头暴躁道：“广播不都告诉你了吗？我们在excel里。”

痔疮哥脸色缓了缓，对着美女做小伏低：“一颗赛尔？我没文化，劳烦姐姐说点中国话？”

女白领比这些小男生小女生大几岁，顶着面若冰霜的脸，身材姣好，嗓音成熟，有种侵略性的美感，如果抛却职场中打磨出的疲态，在正常生活中是那种回头率百分百的大美女。才见识到活人如此残酷的死法还能维持傲慢与冷静，挺让人佩服的。

“office软件，电子表格软件，处理数据的，没听说过？文盲？”

椰子男生正在经受高等教育的毒打，乖模乖样举起了手：“为什么不是wps？我用的就是wps。”

“别插嘴。”女白领道，“wps就是模仿的office，据我判断，我们所在的地方铁定是office流的。”

痔疮男问停止哭泣的圆脸女生：“小妹妹能听懂吗？”

女生摇摇头，眼睛还红着，跟可怜的小兔儿似的：“不懂，我爸妈不让我玩电脑。”

“……”

痔疮男又把头转向身后距离两格空间，穿着丁字裤的相扑选手，他觉得如果在周围找一个比自己还不懂的人，铁定就是他了：“咳咳，大块头桑，你滴……听懂了吗？”

相扑选手操着二次元味儿的中文，慢吞吞说：“我大概听懂了，我们在电脑里。”

痔疮男骂了一句脏话。

储夏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尽管此地空间干净得纤尘不染，洁癖晚期的习惯性动作还是免不了。他刚才检查了无色墙壁与地面的衔接处，以及地面方格的黑色交界线，没有找到任何缝隙。

不需要再求证了。

这里是Excel打开后的电脑界面。

只不过他们在硕大的表格中间某处，离最上方的各色功能框和左边的序号列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可估量的——远。

很快，“我们在电脑里”，这条真理如蝗虫过境，撞上了四面八方无数批“蝗虫”。

显然，在无边地图的无数角落，不少人分析出了同样的结论。

【学生已落座，正在检查计算机设备，检查完毕。软件初始化设置：全选、加全部框线，设置完毕。人机准备就绪……】

夺命广播又开始作妖。

“什么学生？”、“哪来的学生？”空旷的白色空间看不到任何广播装置，但诡异的播音无所不在，想到那个把自己吐出来的男人，所有人脊背发寒，喧闹声不约而同低了下来。

储夏脑子里将广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细细碾过。

这时候，那个女高中生又委屈地哭了起来，这次貌似不是被吓哭的。

某个一条胳膊纹满动物的壮汉指着她：“喂，广播里说的学生，是你吗？”

不少人闻言注意到哭泣的女生，明白过来。这附近只有她穿身运动校服，还背着书包，打扮得最像学生，又高又紧的马尾辫竖着，脸上还有婴儿肥，完全符合上学的年龄。而广播这时候又提了一嘴“学生”。

有个女人说：“你不会和把我们绑来的歹徒是一伙的吧？”

“快看，那里有个女学生！”

“广播里说的那个学生？”

远方不明真相的人也开始观察这边。

窃窃私语宛如无形的利箭，女生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不是，不是我，我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哪有准备什么？”女生刚经历过惊吓，嗓子还沙哑着，又在这种鬼地方被怀疑，被孤立，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壮汉指着她背后的书包：“喂，你书包里的是什么？打开我们看看，是不是广播操控装置。”

女生楞了一下，老老实实脱下书包。她没办法，消除怀疑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清白。

“如果看里头的东西就能证明我不是坏人，我可以给你们看。”女生捏起了书包拉链。

脾气耿直的女白领看不下去，叉着腰跟那帮人对骂：“别太过分了！这么多人，就她一个是学生啊，谁知道这里是哪个鬼地方啊，有你们这么欺负小姑娘的吗？”，美女姐姐思路清晰能言善辩，说话也不拘小节，耐心讲道理她可以，破口大骂对方祖宗十八代她也可以，一圈人都骂不过她一个。

女生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姐姐，我没事……你们别吵架。”

然而大部分人依旧赞同看看女生的书包，拉进空间的全是陌生人，为了逃离这个诡异的计算机空间，任何怀疑都会被放大，任何不不稳定的人和物都要被考验。无知是恐惧的最大来源，人们迫切地想弄清一些东西，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就会不断在死胡同里打转，一直不能心安。

“看看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

“人命关天，谨慎一点有错吗？”

“人自己都没意见，你蹦跶出来安的什么心？”

“就是，我们只是合理推测嘛……要是别人想搜我的包，我乐得给大家看，证明清白我自己也轻松啊。”

“你……你们……”一张嘴再厉害也撕不过一百张，女白领气得浑身发抖。

装了半天死的储夏开口：“喂，知道因为一碗面剖开肚子的故事吗？”

十几道视线同时转向说话的年轻的男人，他穿一套低调的纯黑休闲服，衬托得皮肤雪白，眉眼英俊清冷，脸型瘦窄得刚刚好，放在现实中是女生在大街上遇到会偷拍的类型，不过因为他一直闷声不响，存在感很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我我我！我知道，”椰子男生好不容易碰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举起手秀了一把知识储备：“我看过那个电影，有人被污蔑花一碗面的钱吃了两碗，他为了证明清白，就把自己的肚子……额……割开，让别人看看胃里真只有一碗的量。”

看过电影的人们回忆起桥段，其他人第一次听说，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不可思议。

储夏的话让女白领出了一口恶气，她指着纹身男不客气地骂道：“说得太对了，你们有什么权利搜别人的身，就因为莫须有的一点怀疑！这次让你们看了，下次找个别的理由，是不是就得让女孩子脱光衣服给你看啊？反正不管什么，都比不过人命重要嘛。”

“你胡扯！”纹身男气急败坏，“我们只想看她的书包，你就随意揣度别人，这才是最大的污蔑！”

储夏说：“知道正确的做法吗？”

他说话声量不轻不重，却好像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大伙同时再次看向他。

“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而是将别人的眼睛挖出来，咽下去，让他自己看个明白。”

一言出，全场安静了。

“如果你有需要，我来做挖眼的那个人。”储夏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将餐巾纸放回口袋。

这便是自证陷阱，如果你一味想证明他人是质疑、冤枉、污蔑，最终伤害的是自己。这也是在群体迷思下，人会对别人犯下恶行的原因。

“没事，小妹妹，别听他们的，让他们说去，又不能跳过来打你。”痔疮哥冲女生眨眨眼。

椰子男生不敢吭声，因为事实上他也是学生，大学生，刚刚经历过高中生活的那种新鲜的大学牲，他深刻地明白，高中生未必会学Excel，可高办课却在自己的课表里躺着，excel ，word，ppt……这学期一周三节呢。

女生一擦眼泪，却是站了起来：“如果你们想看，我给你们看，不过不是因为被迫，而是为了大家安心。”

女白领说：“妹妹，你如果不想，没人能逼你的。”

“谢谢姐姐帮我，但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

“那好吧。”女白领看了看储夏，储夏却背对他们靠着墙，似乎不想再管闲事。

下一秒，刺啦——铰链摩擦，她坚定地拉开了自己的书包。

以纹身男为首的那群人眼神像是捕捉到了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里面安静躺着几摞书本、考卷、笔袋、雨伞等用品。

的确是的普通高中生的书包而已。

纹身男低声骂了一句，没面子地坐在地上。

这下，再没人说闲话了。

储夏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境况的无知让猜忌与恐惧相互滋长，无组织的一群乌合之众想要通关，太难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为了一碗面而开膛破腹的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出现。

【人机准备就绪，人机准备就绪，人机准备就绪……】

一段插曲刚过去，广播又扯着她上世纪的标准普通话吓起了人。

椰子男生哆哆嗦嗦道：“我听到这声音，牙根子都发软了。”

痔疮男嘘了一声，蹲地上往他那边凑了凑：“你别说，老子……我也有点虚。”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老神在在的储夏，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第一阶段第一课，EXCEL的常用基本操作，正式开始。祝愿各位实体化成功！】

“实体化……”女白领默默重复了一遍，看样子这里的奇遇调动了她的兴趣，储夏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带情绪。

女白领也回头望了望他，刚要说什么，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打了下来。笼罩了某几个方格。

就像一架头尖尾直的战斗机，突然出现在某个距离地面三四米远的地方。

“什么鬼东西？”痔疮哥死死仰头，盯着自个儿的正头顶。

椰子男生离得也挺近，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形状好像是个……”

椰子说话突然停了，储夏接上他的话，冷冷道：“箭头。”

痔疮哥：“jian头？哪个jian？”

椰子：“不告诉你我们在电脑显示屏里吗？显示屏里有什么，鼠标箭头啊！”

众人恍然大悟。

然后，那叛逆的箭头无声无息一变，成了个十字架。

遥远的某个欧美大胡子双手高举，高喊一句“Jesus”，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储夏：“……”

痔疮哥指着那大胡子哥们问储夏：“他干嘛跪我？”

椰子说：“因为他把你看做基督耶稣救世主了。”

痔疮哥哈哈哈干笑两声：“……就因为我头顶上出现了这个？是身份证明？还是王冠、勋章之类的？这样子搞，我很不好意思啊。”他在强颜欢笑，实则吓得差点尿裤子了，大伙都知道。

虽然一直跟他说话的是穿椰子的男生，但他问的人还是储夏。没什么理由，痔疮哥进来得早，格子里都空荡荡的没有人，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储夏，储夏一定比他还早进来，而且从头到尾都展现出过人的镇静。

在这种鬼地方还能平静的，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是个老手。二，他就是鬼。任何一种可能都足够让痔疮哥对他五体投地。

椰子：“你想多了，两千多年前，耶稣就是钉死在十字架上面的。”

痔疮哥浑身一哆嗦。

他相邻方格中的三个围观群众收获了一个同款哆嗦，并且同时以痔疮哥为中心，往外移动，直到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又往反方向缩。生怕给金贵的墙壁碰坏了，给自己来个“清理”。

“不能吧，就算我穿着病号服，也不应该这么早死啊，痔疮不难治啊！”痔疮哥嗓音透着绝望。

“又动了！”

无数双眼睛见证那硕大的十字架动了起来，平行于地面，时而沿着直线，时而曲线，时而不规则打圈。真像是无形之手在随意操作着鼠标移动。移到谁头顶，谁的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

女白领笑道：“看样子，大学生开始动手了。”

储夏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露着赞赏。

女白领一开始是怨气打工人形象，相处一段时间，会发现是个聪慧敏锐且靠谱的人。

储夏的目光全程跟随移动，直到十字架在某个中年农民工大叔的格子上空停了下来。

停止后，十字架突然放大数倍，像一张展得很平的硕大风筝往下压了两米。

农民工大叔不知所措地跺了跺脚，鞋帮子上掉下来几小块泥沙。

他所站的那块格子，边缘成了加粗的绿色，某个直角角落呈现一块绿色的小正方形状。

储夏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极小的正方形的位置，同时果断揪下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丢在了自己所处方格的同样位置。

一个标记。

位置T46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