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催花雨,数声惊蛰雷。
雷声隆隆,震得围在南城口的百姓心头惶惶。一双双眼睛不自觉望向刑场上蓬头垢面的死囚。
“犯恶孽,惹天怒啊。”
百姓声声低语,与雷声齐鸣。雷云积城,如怒目金刚,梵音诵唱,判罪人永坠无间。
今日,是江时礼斩刑的日子。
江时礼目光空茫,自沉重枷锁中抬头。视线扫过人群,忽的微微一亮。
“爹,娘……你们来了……”
他口中喃喃,声音忽高忽低,似哭似笑,含混不清。
“时礼,时礼做错了。我就要去见姐姐了,我去给她赔罪……姐姐这么疼我,定会原谅我的……
爹,您别生气……从小到大,您见到我就生气……我脑子笨,那些诗文大哥读一遍就会,我读了三天,还是不会……
您生气,娘就生气……我害怕,我总是找地方躲起来……后来您不生气了,但也不来找我了……
我还是爱找地方躲着……可有一日,有人找到了我……
她不嫌我笨,陪我练字,陪我温书……她说,我们都是不被爹喜爱的人,但是没关系,她会爱我……
她说,她会爱我……
对不起。娘,姐姐,对不——”
“轰隆!!”
惊雷落下,一颗脏污的人头骨碌碌滚落。
鲜血溅了一地,前排的百姓匆忙后退几步。晃动的人群中,没有一个江家人。
“江时礼斩首,怎的不见江家人来送别啊?”
“呔!这等手刃亲姐的恶徒,江家能来收尸就不错了。”
“听说江时礼的亲娘宋氏,在大火中重伤,至今都未苏醒。杀了姐姐,逼死亲娘,这厮根本不配为人!”
“不止如此,他还与府中姨娘通奸,我看江御史恨不得亲自剐了这个不肖子吧。”
“那个姨娘听说原本也判了斩刑,但是江御史亲自在御前求情,改判了流放。”
“竟替那罪妇求情?啧啧,江御史虽说为官清正廉明,为夫为父却是一脑门糊涂账,活该落得内宅不定,子嗣凋零。”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人群将要散去。
“……天作佳偶,满门……”
“咦?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刑台前,不及走远的百姓忽又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听着像是娶亲的动静?”
“没错,奏着喜乐呢,今日谁家有喜?”
“没听说呀……”
吹弹奏唱之声越来越近。
“春时摇摇,皇恩昭昭。天作佳偶,满门合意。百年琴瑟,贺尔新婚。缔结良缘,缘定三生——”
四匹高大乌骓驾着华光宝饰的大红车撵沿官道缓缓行来。车撵上乌纱低垂,隐约可见一高大威仪的男子作新郎打扮,端坐其中。
“好大的排场,后面怎的还跟着一队兵?”
“我认得!那不是兵,是镇北侯府的守卫。”
“镇北侯府?莫不是……梁小侯爷娶亲?娶的哪家姑娘?”
“笨呐,还能是哪家,说了皇恩昭昭,当然是先皇赐婚的江家啊。”
“错不了,我刚听说,江家把白事的布置都撤了,换上了红绸!”
“这江吟霜头七刚过,江时礼才刚砍头,江家竟办起了喜事?成何体统啊!”
“江家连儿子都来不及葬,怎会有心嫁女?我听说江家二姑娘生得仙姿玉貌,莫不是梁小侯爷见色起意,以势相逼?”
“梁家在北境横行霸道,拥兵自重,没想到回了京也敢这般跋扈,简直有违人伦!”
“不成体统!有违人伦!”
“不成体统!有违人伦!”
愤怒的唾骂声逐渐包围了大红车撵。
撵中人低唤一声:“来人,布赏。”
守卫之中,一名少年飞身而出,轻巧落于车撵顶端。他自身后翻过一只硕大布袋,挥手将里面的碎银洒向人群。
“天定良缘,邀尔偕贺!”
骂喊声骤然减弱,百姓再也顾不得人伦和体统,忙弯身哄抢地上银钱。
车撵经过刑台,车轮自地上未及清洗的血迹上碾压而过。车顶上,碎银随车撵一路挥洒,似一场春日暴雪。
*
“你把这个穿上,一会儿祠堂开了,我找机会溜进去查探,你就替我在外头走过场。”江浸月将一件大红喜袍丢进燕语怀里。
燕语无语:“拜完江家祠堂,紧赶着就要接去侯府拜堂了,你来得及吗?”
江浸月无所谓道:“若是来不及,你就替我去侯府拜堂。”
燕语将喜袍丢回去:“开什么玩笑,你成亲,凭什么我替你拜堂?”
“好姐姐,”江浸月央求道,“只有成亲这日,祠堂才会开。我答应梁择成婚,也是想借此机会进祠堂。”
燕语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