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点点头:“是普通良籍户牍,钦州商户之女。”
“没错,那商户主人四处留情,我本打算扮作他的女儿,去过吃穿不愁的逍遥日子。”燕语道,“谁料刚入钦州,就遭盗匪劫掠。我被人打晕,再次醒来,便到了雪里村……”
那是约莫三年前的冬日。我以为我会死于盗匪之手,但是没有。
我在雪里村醒来了,有个老嬷嬷照顾我。她说在路边捡到我,见我可怜,才带回村照顾。我那时户牍丢了,银子也丢了,便只能先跟在她身边。
雪里村满村都是读书人,我就在一家名叫簪花楼的纸铺帮工。一段时间后,我对这里的生活渐渐习惯,甚至想干脆在这住下,白日里听着读书声干活,夜里闻着书墨香入睡。
就在这时,老嬷嬷提出要带我去蚕阳县的司籍署办户牍。她说我现在没个身份,将来不论去哪都不方便,嫁人也没有人家敢要。
我同意了。
我向司籍署谎称是因饥荒流亡而来的雁户。像这般失去了家乡的女子,只要村中应允,便很容易落籍。若换成男子,就要复杂得多,有无手艺、是否读书、祖宗八代都会细细登记。但我是女子,我只用了不到半炷香,就办好了簇新的户牍,成了雪里村的人。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雪里村的手段。
我遇到了一个书生,叫李平宣,是外村人。他说向往雪里村的圣人之息,想来此沾染福泽,有朝一日登科簪花。
像他这样的书生,雪里村比比皆是。因此他在我隔壁住下时,我便没多在意。
起初几日,他频频向我示好。送诗词字画,帮我挑水劈柴。我很感谢他,但我不喜欢他。我拒绝了他的求亲。
他被我拒绝,也没有恼怒,只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燕语,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暗自笑他,谁稀罕你对我好。可到了第二日,我就明白,可笑的人是我。
第二日,我是在李平宣的床上醒来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迷药。也许是字画上,也许是菜食中。总之,那夜之后,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他再次提出要娶我。我表面答应,等到夜里,我收拾包袱逃出村。
可是我没能跑掉。
我不知道为什么村中守卫如此严密,他们根本不像普通村民。我只后悔为何我如此蠢笨,直到现在才发现这村子不对劲。
我被绑了起来,嫁给了李平宣。成亲第二日,李平宣去蚕阳县司籍署改了籍,入赘于我。他也成了名正言顺的雪里村之人。
后来我才知道,男子改籍,一般来说,要在当地长居十年以上方可。但还有个速成方法,便是入赘当地的女子家中。
雪里村中的女子,一半是生长于此,另一半,就是我这样的,用于替男子改籍的工具。
他们一眼就能辨别哪些女子只是这世间的浮萍,即使消失在路上,也无人会费心去寻。他们将这样的女子掳来,储备起来,当那些书生需要时,便卖出去。
至于这些书生为什么要入籍雪里村,我也是后来才从李平宣口中套出话来。
雪里村背后有圣人护佑。
这圣人不知是谁,但他能保雪里村的学子,乡试必中举人。
至于会试,也许那圣人也力有不逮,不能保所有人金榜题名,但题名的几率也比一般学子大得多。
若当真考中进士,便能亲自拜谒圣人,圣人会保他官路亨通,一路青云。
雪里村之人,会在帝尧的官场上,形成自己的师门。这条由圣人亲手铺就的登天路,若能踏上,能省却多少年苦读,多少年官场沉浮。
一些家中有闲财的书生们,最初只是姑且一试,没成想竟真轻松中举。
雪里村的名声渐盛,变成远近闻名的举人村。
想走捷径的书生趋之若鹜,被掳来的女子也越来越多。
可即便这样,也远远不够。有些女子嫁过一任夫君,又马上和离,再供给下一任。到最后,生下的孩子,都不知是哪一任夫君的。
我一直乖巧听话,李平宣不舍将我让与他人,便始终想法子留着我。
后来村中想到了个办法解决此事。去司籍署改籍,颇多麻烦,他们干脆找了个制作假户牍之人。
当时吕师只叫吕师,并没有盗用赝师之名,因此我那时听到夫人要去找冒名者,并没有联想到吕师。
与吕师一道出现在村中的,还有徐若娘。她生得极美,村中人都在猜想,哪个书生有福气能成为她的赘婿。
可他们都猜错了。徐若娘出现的那年,村中开始办无涯祭。
村里的书生都疯了。他们外表还是谦谦君子,圣人门徒,剥开皮囊,却是一群赃心烂肺的猪狗。
整个雪里村就像个不见天日的牢笼,每日仍是书声琅琅,墨香四溢,我却再也受不了了。
李平宣中举那日,他十分高兴。我求了他很久,在床上讨尽他的欢心,才换得他同意,将我偷偷带出去,参加他与同窗的庆功宴。
时隔一年,我终于踏出了雪里村。可是在蚕阳县的一家酒楼里,当我看到与李平宣同庆的那些人时,我又绝望了。
满屋竟都是同样出自举人村的学子。怪不得李平宣敢将我私自带出,他笃定我就算有心求助,也无人可求。
他为了防止我逃跑,还给我下了药,就是那种下三滥的药。我吃了后,浑身酸软无力,身体深处的热烫,烧得我神智迷离。
可是我没放弃,我趁他们酒兴上头,偷偷溜出了房间。正巧就在隔壁房间,我听到另一群高中的举子也在庆贺。
我跌跌撞撞扑过去求救,可是嗓子像是有火在烧,哑得说不出话。就在这时,隔壁的屋门开了,一名白衣洒落的举子走了出来。
我根本不及看清,一把扯住他就往无人的隔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