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事的小丫头罢了,崔兄莫要计较。她不知感恩,我们却是牢牢记着崔兄的救命之恩!”
“是啊,若不是崔兄发现这假山后头别有洞天,引我们躲避于此,我们此刻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崔大人高义,待小女子平安归家,定托家父厚礼以谢。”
“崔大人……”
“崔兄……”
崔真永不胜其扰,丢下一句“顺手而为”,便躲到石室最里面不再搭理他们。
他没看到,一道纤弱的身影抛下劫后余生的众人,一步一步,迈出了石室。
燕语没费多大劲就找了张捡。
或者说,张捡的尸体。
那群杀人的阎罗走了,泗水园彻底安静下来。张捡就静静地躺在一株漂亮的梨花树下,除了胸口有一个血窟窿,与睡着无异。
那个窟窿本该出现在燕语身上,是张捡将她一把推开,自己撞上了那柄利刃。
明明前一秒,他的手还抚在她的发间,替她摘下吹落的梨花。那力气轻柔到微微有些发抖。
下一秒,那双手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将她从阎王面前推开。
燕语蹲在他身边,替他拂去面上落花。
“刚刚揍李平宣的时候还一副恶人模样,有哪个恶人如此轻易就死掉的。”燕语低低呢喃。
她承认,在见到他像疯了一样狠揍李平宣的那一刻,她终于对他起了一丝好奇。
如今,他拼死救她,让这好奇只增不减。
可惜,人已经死了。活人对死人再如何好奇,也无济于事了。
“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拿走了。”一只黑瘦的小手摸上张捡尸体上的腰佩。
燕语微微回神,这才发现园中不知何时溜进来了一群衣衫破烂的乞丐。
这些乞丐每逢泗水园有诗会雅集,便聚集在附近,妄图从衣着鲜亮的大人们手里讨些赏银。今日亦是如此。
只是贱民蝼蚁的死亡他们见多了,一下子死这么多大人,还是头一回见。
杀人的阎罗们已经走了,乞丐们大着胆子溜进园子瞧个热闹,谁知这一看,眼睛都直了。
满地尸体,满地宝贝。大人们身上穿金戴玉,随便拿一件,就够他们吃上好几年饱饭。
见燕语呆呆不答话,七八岁大的小乞丐蹲在张捡尸体前,仰着脏污的小脸没好气地又问了一遍。
“是你自己不要,可别说是我抢你的啊。”
燕语看了看那块腰佩,点点头:“你拿走吧,他应当不会介意。只是他家境不算富裕,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小乞丐不懂玉质好坏,只当她不舍得给,一把拽下腰佩便转身跑了。
燕语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替张捡理好被扯松的腰带,叹道:
“张捡,你这人怎么这么倒霉,死了还要被乞丐摸尸。”
她自发间解下一截绑发的红绳,缠到张捡已然冰凉僵直的手腕上。
“张捡,这辈子遇见我,你可真倒霉。”她将红绳打了个漂亮的结,“下辈子你若还是这么倒霉……换我去寻你吧。”
*
“咔嚓。”上好的雪青瓷裂开一道缝隙,滚烫的茶水顺着缝隙流到梁择手上。
伏雨面色大变,急忙问暗卫:“什么叫夫人不见了?泗水园怎么会遭袭?”
那暗卫稳了稳呼吸,快速道:“我本按主子吩咐,随身保护夫人。但是张大人打人一事很快传遍了泗水园,夫人知道后,命我速去帮张大人将事情料理干净。当时夫人正在同十几名公子小姐一起行酒令,我观察四周没什么危险,便先行去处理张大人的事。”
暗卫说到这,自知失责,白着脸看了一眼梁择。
梁择面无表情:“说下去。”
“谁料刚赶到李平宣躺着的地方,便听不远处惨嚎声四起。竟是一队人马在大肆屠戮园内之人!我忙赶回去,却见行酒令的那十几人均死在原地,唯独夫人不见了踪迹。我找遍泗水园,也没能找到夫人。”
暗卫说完,伏地不起:“属下失职,愿受任何责罚!”
梁择依旧面无表情:“你说,寻遍泗水园都没寻到人?尸体找了吗?”
暗卫一惊,随即咬牙点头:“找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梁择又道:“你口中肆意杀戮的那队人马,可看出来历?因何屠戮?”
暗卫面色严肃:“不知因何屠戮,他们见人便杀,完全不顾身份地位。至于来历……他们着统一的金色铜甲,应是……皇城守备军。”
梁择眸色沉沉,低声吐出一个名字:“李恕愚。”
伏雨急道:“皇城守备军发什么疯?今日在场的都是京中新贵和世家之女,他们怎么敢?”
“伏雨。”梁择低唤,“你带人去泗水园,查明白今日之事,动静越大越好。”
“是!”伏雨应声,“主子,您要独自去找夫人吗?”
“不。”
雪青瓷的茶碗裂了缝,茶水蜿蜒淌了一桌,沾湿梁择的袖摆。
他起身脱下外袍,走到书案旁的落兵台前,取过一柄长剑。
“替我更衣,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