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勖自然不做作地将手搭在了周溯身旁椅子的椅背上,眼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周围人,确定大家都找好位置后毫不迟疑地坐下,成功get周溯邻座。
某人非常满意,眼角眉梢都溢出点动人心弦的笑意。虽然桌上的人都在闲聊没注意他们,但秦勖就是要凑在周溯耳边问他最近是不是很累。
感受到耳边微弱的气流,周溯有些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还好。你应该也挺忙的。”
秦勖感觉这话有些许微妙,但不确定是不是他自作多情想太多。于是顺着自己的怀疑选择做个有嘴的人:“我还好,毕竟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只是前段时间几次去A组都看见你在忙,所以想着减少打扰你的次数,让你有更多时间休息。”
原来是这样。周溯心里轻松了些。
吃饱喝足后的剧组休整半晚,立冬当天天还没亮就开工了。
郭亮的一声“Action”和着场记清脆的打板声,提示着周溯的登基拉开帷幕。
*
“周溯”花了6年的时间走到今天。从21岁那个混乱粘腻的秋天开始,他踩过无数鲜血、背着许多责任,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到这个历朝历代无数人争抢的位置,走进了他自己规划的深渊。
当年他察觉得太晚,只匆匆与李妙和离,果然没半个月就出事了。不过即使和离,李尚书一家也还是受到一点牵连。幸亏李家家大业大,低调一年就缓回来了。刚刚李尚书还来找他核对明日大典的细节,一切都很平常,仿佛他月前逼宫没发生过一样。顺带着从李平口中得知李妙如今也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日子过得平淡却幸福。
“周溯”挥退身边的人,终于能一个人在廊下坐坐。已经是万物待藏的季节,廊外却还是万紫千红一片,各种名贵花种不合时节地开得娇艳。“周溯”正盯着墙角一丛瘦骨伶仃的杂草发呆,最近才被他选到身边的来福进来通报:“陛下,秦将军来了。”
秦玉成啊,那次不欢而散后,也有很多年了吧。“让他进来吧。”
“微臣参见陛下。”秦玉成完完整整地行了一个礼。就这么一个君臣礼,生生在两人间砍出一道天堑。
时隔五年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周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起身把秦玉成扶起来,“怎么不叫我寒梢?”
“陛下,这于礼不合。”秦玉成把手从“周溯”掌中抽出来,努力稳住声音,却还是泄出一点哽咽。“周溯”有些难过,但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从心里渗出来的轻微不适感,熟练地摆出笑容:“这次回京待多久?”
“后日卯时就走。”秦玉成顿了一下,还是苍白地解释:“西北边境最近不太安分,我不能离开太久。”
“周溯”只觉得喉口被一团气哽住,说不出话来。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有薄薄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可惜的是,没人有勇气戳破它。
“今天过来怎么不见福来?”秦玉成有些困惑,福来十二三岁就跟在“周溯”身边,一直很受“周溯”信任,不该这么半天不出现。
“进京的时候替我挡了一箭,死掉了。现在这个是来福。”“周溯”有些悲哀于自己这句麻木冷血的话,他觉得他的眼泪已经在过去那满目疮痍的六年间流干了。
听着“周溯”一口气就能吹散的声音,秦玉成的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的疼。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寒梢?秦玉成觉得“周溯”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都在凌迟他的心。
“陛下没什么吩咐的话,微臣就先告退了。”无计可施,秦玉成只能逃离。
弱冠之年的两人都不会料到这种尴尬的场面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周溯”觉得这一切都太糟糕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与秦玉成结交。
“寒梢,我从没后悔与你相遇。往后,还望珍重。”秦玉成从来都不忍心看寒梢不开心,但最后他成了他不开心的源头。转身离开的瞬间,秦玉成眼眶通红。
“周溯”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出声就是哽咽,更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挽留,可不论是五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能挽留。
寒梢、寒梢,我没能经冬不凋,守逸、守逸,你也没能居中守逸。“周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溯”习以为常地坐起身,抬高些音量:“福来,进来。”
来福从不纠正“周溯”,在他看来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陛下喜欢叫他什么就叫什么。大部分时候是“周溯”自己反应过来,起初他还会道歉,但来福总是诚惶诚恐,慢慢的也就不再表达歉意。
“周溯”像个提线木偶,周围每一个伺候他梳洗穿衣、讲解礼仪的人手里都捏着一根操控他的线。他就这样在无数隐形线的操控下,登上了漫长的阶梯。
太阳在一点点升起,“周溯”微垂着眼睛,慢慢往上走。每踩一阶,他就感觉离曾经的自己更远一些。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的臣民,一步步走到权力的最高点。
在既定位置站好后,“周溯”看见一滴水从他身上坠落,砸在地上,一瞬间被这四方天地吞吃干净。“下雨了吗?”“周溯”抬起眼睛看着悬在天上绯红色的太阳,在高呼“万岁”的浪潮中转过身。
“平身。”曾经如鸣佩环的音色也浸上了朱红宫墙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