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是有人半夜潜入,用笔墨时专门把他打晕在了一边,这才沾上的吧?
江月四下观察着,没看到拖拽的痕迹。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觉得屋外安静,他惯常睡得沉起得晚,按理来说昨夜商议了去找江山对质求药的事,今早陆潭初理当来叫他的,可怎么……
他拉开门向外一看。
——空无一人。
连寻常的守卫都减少了一半。
江月披上外衣,冲进廊道另一侧的陆潭初屋中,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慌了。
满心满眼都是梦里血色笼罩的场景,陆潭初仿佛张着嘴一直在重复那个字。
“死。”
“死。”
“死。”
“我会死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只觉得都怪那个该死的梦。
江月现在心脏狂跳,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甚至觉得有些脚软。他手足无措,拼命在云客上发着消息,给陆潭初,给江照桂,给杜昧,给洛明,能想到的他全发了个遍。
他来回踱着步,第一次这么祈求回音,掐着时间数了一分多钟却什么都没等到。
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最后在心底一遍遍的呼叫——
【江月江月江月江月江月江月!】
【脑库脑库脑库脑库脑库脑库脑库!】
当然不会有什么用。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他的脑库系统没立马回复,那个冰冷的机械女声过了好一会,等到自己终于停止了呼喊,情绪中止,她才慢吞吞地给他唯一的回答。
【对不起,您的脑库系统已被管理员1号江照桂锁定。】
江月愤愤往走廊红柱上砸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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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陆潭初越发觉得呼吸沉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不炙热,内里好像藏了喜食人肉的恶虫,一啃一咬,是钻心蚀骨百般不得解的痒痛。
他弓着脖颈喘着气,仍想努力维持正常,却压不下起伏的胸脯。
眼前刚收割完的麦田上,江承槐正滔滔不绝向周围人宣讲他的穷凶极恶,却忽一回头,瞧见他的动作看出意图,灿烂一笑。
那笑容,像极了玩耍着用雨水溺杀虫蚁的孩童,天真中分明有漠视生命的邪气。
他转过身去,继续向那些无知却又好奇的民众讲述峻王版本的真相。
陆潭初稍一扭身,近侧的何双便迅速上步,袖中匕首刀背威胁般抵上他的后腰。
陆潭初保持不动,眼眸微动,瞄了眼对方手中冰凉的凶器,无奈一笑,吐出一阵气声,“别紧张。我早晨都跑不掉,现在怎么能逃?”
他一觉睡醒便觉胸闷气短,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痛到极致觉得憋闷,生生憋醒的。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药物控制下基本稳定的疮毒会忽然加重,只顾着急忙去够矮柜上的余药,起身瞬间就脚下一软,掀起一阵巨响。屋外守卫一拥而入,嘴上说着他醒了,然后目标明确地把陆潭初刚刚好不容易拉近的药瓶摔碎、药包扔掉。
两个侍卫架着他,一个捏着他鼻子往嘴里灌不知道什么东西。陆潭初被呛到,简直无法呼吸,也没人在乎。
他觉得内里炙热,猜到入嘴的的多半就是那疮毒,却无能为力。
碗底渐空,陆潭初眼睛翻白,虚虚地望见江月房门的模糊轮廓。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拉长,痛觉被加深,陆潭初空白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
他要死了。
……江月怎么办?
第二个念头后来者居上,几乎占满了他整个大脑,一遍遍叩问,最终得到了一句迟来的判断——
他,陆潭初,好像确实过于自负了。
何双不带感情的暂停救了他,“够了吗?”
“小心别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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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神使大人的血……”
“是啊是啊,那真是辛苦神使大人了!”
“当然是血了!忘了那日麦田行刺神使大人落血生苗吗?”说话的人挠着头,“我当时眼拙,还替那人说过话……不过后来救济摊我就怀疑了!那时总觉得神使大人面色不好,想来是药里掺多了血来救人,气血亏空。”
一人点头断言:“如此这般先前的传言是真是假就很明白了。若神使大人与大巫真的交好,为何不帮其解毒?”
“对啊!”
江承槐趁热打铁,给出最后一击,“因为陆大巫他杀了人。”
人群突起嘈杂,声浪淹没了他的后半句。
——人们在问候神使大人。
他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同时给了何双一个眼神。
在人群关注下走来的江月却不是他们预料中的任何一种状态。
他脚步很快,冷淡如玉的肤质今天多了一丝苍白,脆弱中显得更不可接近。就这样径直走到江承槐面前,没看周围人一眼,包括陆潭初。
江承槐微笑着抢占先机,“神使大人可——”
“殿下。”
他没想到江月冷硬干脆地打断他,表情有一瞬险些失控。
江月道:“今日不向狱中送药吗?餐食怎么无人准备?”
江承槐:“啊。”
他半颗心落回肚子里,余光一扫何双,后者出鞘半分的剑柄这才落下去。
“是本王疏忽了。何双,你安排的人呢?”
江月背过身去听他吩咐,仿若察觉不到周遭气氛,感到些许无聊,竟有闲心就地蹲下看新割的麦茬。
周围言语声早停,一片寂静,都静静地看他动作,只剩陆潭初控制不住又想努力放缓的喘息声。
江月动作细微,江承槐都看得不自觉屏息。
忽然,他仿佛看出了神,不自觉伸手摩挲,擦过了茬口,一滴血珠就从刚刚接触的皮肤渐渐渗出。
江承槐心中一凛。
江月:“啊。是我不小心了。”
血珠越滚越大,滴落进土壤中,那点小小创口的血却还不止,仍在漫出新的。
江承槐这下看清楚了,那伤口可不浅,分明是他自己方才接触时候用了力。
江月站起身,面向身后的陆潭初,像才注意到他也在这里,才发现他生了疮病,左手翻开他的衣领察看那些疮口,语气平淡,却亲昵地叫了他的字,“潮生,你也生了病?”
陆潭初呼吸急促,无法回答,只挤出了他的名字:“……江月。”
江月就站在他面前,脸上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明显起来。
陆潭初视线还不稳,在他脸上转了转,最后落到了他的唇,柔软唇瓣不久前破了口,给周围染上未干的血迹,落在本就苍白的脸上比平常多了一分艳丽,在他模糊视野里格外摄人心魂。
他没有力气也来不及问那嘴唇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那张吸引他全部目光的嘴巴一张一合,血色又晕染开,声音好像也变得又轻又软。
江月说:“我受伤了,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