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庆眼睛酸涩地双膝跪地,她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拒绝了,他弯下腰身,额头抵在交叠在地的双手上,无比诚恳地咽声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别谢我。”王逸然伸手将他扶起,一股来迟的无力感挣扎上心头,“要谢就谢你那位挚友,是他把我送进苏府的。”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遗物?”
“自是有的,姑娘要我的遗物做什么?”
“通灵啊。”王逸然解释道:“你是地缚灵,只能在关于案发的地方徘徊,在救你出河之前,只有通过至阴之地才能入梦见到你,可我不会时时在这屋里。”
“何况我们灵媒一脉虽能通灵,但只能通过鬼眼看到普通魂魄,像你们这种特殊的枉死戾鬼,只能通过遗物链接到。”
“我明白了。”王君庆神情表露出为难,沉默了良久,观察着她的反应说:“我的遗物,放在了陆景冥那里。”
“具体是什么?”她直视他道。
王君庆见她没生气也没反感,心里松了一口气,“是一本账簿。”
“还以为是什么珍贵之物呢。”王逸然抬手抚摸着额头,将鬼眼给关上了,红色细缝随之闭合,“我会找到这本账簿的,但想必有些难拿到,毕竟是你的东西,那他定会好好保管不让外人触碰。”
王君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蹙眉抿唇思考了片刻,道:“他既然将你送进苏府杀苏鸿,想必是在为平反我当年的案件做准备,公然向他索要账簿他定会怀疑你,但要只字不提也不行,眼下你只有靠偷这个法子。”
“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你偷完账簿之后,可以向他留下一张字条打消他的疑虑。”
“我不会写字怎么办?”
“嗯?”他讶然:“你看上去这般聪明,竟然不会写字吗?”
“不会。”王逸然大方点头承认:“我以前没机会读书念学,至今都在为生存奔波。”
妖族等级森严,像她这种存在感极低的妖,不被同类打死吃掉就不错了,还想着读书识字,简直是白日做梦。
“那有点难办了。”
“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暂时想不出。”
“好吧。”王逸然思绪烦恼,不放弃地环顾四周,周围有草无树,没有坚硬能刻字的地方,她平静地透过王君庆的玉冠,突然间想到了自己头上还簪有很多金银玉饰,便随便取下一支簪子,递到他手上,“教我。”
王君庆接过衔凤金簪,笑着夸了她一句,便蹲下身子拔掉几株荒草,在空阔无阻的黄土上刻下几个端正秀美的字,“天不助我,我自违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八个大字,一边取下银钗在地上用力描摹刻写,一边复述道:“天不助我,我自……违天。”
“是这样吗?”她拿开手问。
王君庆将目光移至她写的字上,顿时睁大双眼愣住了,那出于外人之手的八个字,除了笔锋停顿处与他不同,其他的都一模一样,若不细看,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想不到,姑娘学习能力竟然这般强。”
王逸然淡定地“嗯”了一声,擦去首饰上的土,起身道:“那就先这样了,你耐心等待几日,梦外将近天亮,我也要醒了。”
“好,我们来日再见。”
……
意识从无名暗处被拉回,她抬起发沉的眼皮转头望向门外,屋内已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屋外天色翻着鱼肚白,灰蒙蒙的冷雾如同神秘面纱罩在半空,胧住了景物本身拥有的清晰之美。
空灵绝响的鸟叫声回荡在耳边,王逸然疲惫地翻身继续休息,直到屋外有丫鬟叩门询问才转醒,她重新疏装了一番,用完早膳不久,清静就被一人扰破。
“姑娘对今日的膳食可还满意?”苏鸿步履轻快地走进屋里说。
王逸然扯了扯嘴角,一想到王君庆的遭遇,差点笑不起来,“挺满意的,公子也吃了吗?”
“自然也是吃了的,今日正逢花巧节,早上与夜里皆是热闹一片,姑娘可要与我一起出去消消食?”
“好啊。”王逸然借机询问:“那夜里会有花灯放吗?我在方域时常听人们说,你们天元最喜欢在河里放花灯以此祈愿。”
“当然有。”苏鸿道:“明春楼附近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郜都河,姑娘若想放花灯,那我们早些去到便好。”
“好!”王逸然故作高兴地主动牵起他的手腕,同他一齐出了苏府。早上集市人挤如潮,烟火气十足,苏鸿可能是怕她走丢,拉着她手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王逸然心里膈应,几乎是忍着脾气跟他走,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脆铃声,她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谁要经过这里,马车驶过她的身旁,她忍不住抬眸看去,恰巧见到了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垂珠玉帘被车内之人缓缓掀起,陆景冥起初无意又慵懒地抬眼看向任何一方,眼神聚焦在她身上后,愣了片刻,而后将目光下移至她拉着苏鸿的那只手。
王逸然与他隔着错落流动的人群两两相望,毫无精神的瞳孔在与他四目相对间有了几缕光亮,那光又暗又弱,在触不及望不进的地方藏着淡淡的悲伤,仿佛离失在外的游子循向浮萍归处。
哪怕这个人,险些为她指了一座坟墓。
她就那样看着,看着他始终神情冷漠,事不关己地收回了骨节分明的手,屏障在喧闹声中落下,她心绪莫名浮躁了起来。
仅存的平静在马车驶过之后彻底消失。
在重新恢复拥挤的人潮中,她看见了一个,与自己易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