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然见状,这才放心地松开手,伸了个懒腰之后疲惫地脱鞋躺在床上,闭眼之前解释了一句:“天亮之前我会回魂的,你不要担心。”
“好。”程流芳有些可惜地应道。她本来还想着帮她拿账簿呢,没想到她早已经做了计划,完全不需要她的帮助。
令人感到可靠的同时,又拉远了一点与彼此之间的距离。
*
寅时末,卧房里漆黑一片,寂静无比。在这个连狗都熬不住的时辰,想必陆景冥应该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除非他有病才会半夜爬起来,王逸然在心内想:不然她不会被他发现的,陆景冥再不正常,应该也不会不正常到这种地步。
思绪抚过心情,她再一次走到熟悉的桌前,账簿依旧被人放在上面,分毫未动。
欣喜直溢心头,短暂的屏息过后,她认真地低声念道:“阴阳魄体,身血归一,还躯术凝,聚!”
红色雾气顿生,缭绕在全身各处,自右掌间开始传出似电般的酥麻痛感,通体白光逆向覆盖住臂膀,血肉以极快速度生长出来,指尖相触传导出真切实感。
她有些激动地将字条放在桌上,抖着手将账簿拿起,恰在此时,无声的屋内隐隐传来被褥被掀开的动静,床上之人从梦中苏醒,极轻的穿鞋和脚步声开始响起在深夜里。
王逸然:……
陆景冥真是有病。
还好她有过准备,只将右手变成了实体,还躯术逆向生效退散,身后的灯火始终没有被人燃起。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道声音从缓慢转向匆急,目的性十分明确地朝着书桌的位置走去。
百米路程,短到让胜券在握的姑娘忍不住咽下心内生出的几分紧张,账簿全身变得透明,仅剩食指的半截血肉还暴露在空气中。
冬日里的寒风将木窗吹得砰砰作响,挂在屋内的风铃发出叮当的声音,一处又一处的吵闹将彼此之间的细小动静掩盖住。
周遭环境动乱不安,一如他们因紧张和激动,而狂跳不止的内心。
白色衣袂飘扬在无尽黑夜,随着步伐的前进而一点点接近自然月明,薄纱红帘遮挡着面前目光,他隔着屏障隐隐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位人影。
抬手去掀开纱帘,只眨眼之间,面前的错觉便如烟雾一般快速消失在眼前,与身形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本被放置许久的账簿。
陆景冥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抬起左手张开掌心,留有余温的大手脉络里,牵出一条割不断看不见的蓝色灵丝。
这条灵丝伴随着逃跑之人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隐在柔柔月光中差点看不见。
他循着缠绕在手上的灵丝,感受着远处之人,身上传出的力量,尚且带有几分困倦的双眼缓缓闭上,执意的探寻随着掌心收缩的动作,导向体内。
于模糊不清的影像中,陆景冥感知到了最为熟悉的一种力量。
这力量分为两处,一处是时隔已久的本命符,一处是才覆上灵力不久的面具。
他惊讶地睁开眼,难以置信承受这股力量的主人,浑身上下竟然充满了他的气息。
平稳的心跳在这时莫名乱了节奏,脑海不知怎么就想起,在梦里劝他活下去的女子。
他摇头让自己清醒,走到风口处吹着凉风,却怎么也不能冷静下来。
想囚禁那人的想法,如决堤之水,过野猛兽,疯狂且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一次比一次强烈。
强到好似他真的放走过她,在漫长的后悔过后再也不愿意松手。
陆景冥意乱地走到桌前,恍神之际捡起了被风吹落的小小字条,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天不助我,我自违天。
他对这句话再熟悉不过了。
这话是王君庆相识他时,对他说的,十一年前,自己这位挚友意气风发,做什么都天不怕地不怕,与别家商人起冲突被欺负时,拉着他让他评评理。
他本来不想管此闲事,奈何王君庆一直不服气,死死拽着他的衣襟骂道:“你堂堂一个右丞相,让你评几句理怎么了?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他将对方凶巴巴的模样尽收眼底,极轻的呵笑过后,利用自己的威望解决了这桩麻烦事,自那以后,王君庆就一直有事没事找他玩儿,上朝路上被堵,下朝路上被堵,出府路上还被堵。
他忍无可忍,撂下狠话:“再纠缠,我就撤了你们家生意。”
王君庆听了,乐得直笑:“那你撤呗,保不准会被拖累得破产。”
他后退三步,眼神冷漠如冰:“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君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一步步接近他,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十分真诚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要做你兄弟!”
就这样,他多了一位热情似火的好兄弟,这位兄弟比他小一岁,对待他却如兄长照顾弟弟般,无微不至,其程度不亚于许叔。
天气但凡冷一点,他都要被王君庆裹成粽子,他要是不小心咳了一声,当晚就能喝到他给自己熬的苦药。
他解释着自己没病,他笑眯眯地说他信,而后逼着他把整碗汤药都喝了下去。
长此以往,他不习惯也得习惯。
他问过王君庆,知不知道什么叫顺其自然。
王君庆听到这个词,朗声笑道:“我要是顺其自然又怎么会认识你呀,其实在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顺其自然,有的只是命数而已。”
“自然不是你想顺就顺的,你顺它时它不助你,你不顺它时它会捉弄你。所以,我半顺半不顺,天不助我,我自违天,违天之人,我必自选。”
说罢,凑近他的耳边悄咪咪地跟他说:“其实那天,我是故意被他欺负的,我年轻力壮,还不能被他一个老匹夫砸了摊子去。”
他想着他说的话和大道理,唇角不禁扬起,低声骂了句:“幼稚。”
王君庆得意地放声大笑,“是是是,我幼稚,我最幼稚了!陆兄要包容我才是!”
思绪重回多年以后,要他包容的人已经不在了,提醒着他存在的字条,被他珍视地握在手里。
陆景冥垂眸注视着方才站过人的地方,叹了口气,不再过多去追究王君庆选择的人。
醒过的人多半不愿意再睡,他坐在床上良久,决心要找个机会,好好试探一下从初见起就骗他的人。
她骗他的有太多,其中,他最想知道,她是在何时,被他用本命符击伤过。
朝阳高升,天色明亮。
寒冷的季节人们多半不愿起,王逸然也是如此,所以她在听到敲门声时,又烦躁又不舍地下床去开门,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小丫鬟,“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轻笑着说:“大人叫你等他下朝。”
“哦哦……”王逸然点了点头,耐心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别的话讲,便打了声招呼将门关上,麻溜地钻进被窝里抱着暖呼呼的程流芳。
程流芳睁了睁眼,问了一句:“她叫你做什么?”
王逸然复述道:“她叫我等陆景冥下朝。”
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猛地从床上坐起,头脑立马清醒,“不对呀,他好端端的叫我等他下朝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