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时本该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杀的老板丧心病狂,居然把大伙提前抓回来给他拉磨。同事们恨不得报警把那老登抓起来,大家伙儿众志成城,自然心照不宣地磨了一天洋工,距离下班时间半小时,周围就陆陆续续传来椅子拖地声,看来个个都是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穹又开始溜达,端着水杯在茶水间磨蹭了半拉钟,才“顺便”又路过了丹恒的工位:“丹恒老师,晚上有安排不?”
丹恒看了他一眼:“怎么?”
“我车限号了,早上坐地铁来的,你看我那煎饼里边的蛋黄,都给挤成蛋黄酱了。”穹苦兮兮地一摊手,“没事儿搭我一程呗,晚上峡谷带你飞。”
穹是丹恒的同期,俩人虽是差个六岁,职位也各有高低,但也是一块儿在领导面前出生入死的交情……尤其是此人还经常给他带早餐,放在大学宿舍都已经可以建立深厚的父子关系。然而丹恒无奈道:“今天可能不行,一会儿我要去机场接小露。”
“哎?对哦,白露妹妹放假回来啦!鳞渊城好玩不?我还没去过呢!”穹咬着吸管,一脸憧憬道,“倒是看过好多照片,拍得可震撼了。你说那个千年古木是纯天然的吗?不会底下真有龙脉吧,要不怎么能长成那样?”
丹恒顿了一下:“你都关注了些什么账号啊?”
“不是,是我那个二……啊啊阿刃拍的。”穹说,“好像是七年前,他也不知道咋想的,本来在大厂干工程师干得好好的,居然辞了职出去做摄影。一开始跟着一个团队,全国跑,后来自己出名了,都是别人来找他,还老找不到人。我也就是看他的私人号时不时发两张照片,才知道他还在喘气呢。”
丹恒:“……”
这形容听着还真是亲哥们儿。
07
白露妹妹的妈,同时也是丹恒的小姨,是个潇潇洒洒的奇女子。
此人女儿有志在四方,不是在搞科研就是在搞科研的路上,一身白大褂就像永久皮肤,刚过四十就成了卫健委研发中心常驻npc,誓要带领仙舟医疗走向世界……这个过程之中,可能她家那个没啥卵用的alpha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于是被她一脚踹了。
鳞渊城老家又实在离得太远,一干闲出屁来的长辈有心无力,总而言之,照顾小丫头的活儿就被派到了大龄单身omega丹恒手里。也不复杂,反正幼儿园就在小区门口,假期她妈要是有空也会带出去耍,无非是家里添双筷子而已。
“恒啊。”小姨一把拍上丹恒的车靠背,语重心长地说,“不是姨说你,你瞅瞅,还有俩月又过年了!这人呢,一年奔到头,都是为了什么?挣那几个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丹恒:“您又收了我妈多少好处费?”
小姨:“。”
丹恒:“这稿子不会还是她写的吧?《知音》那么多专栏还不够她老人家发挥吗?”
小姨:“害!”
这位中年女子于是收回爪子,揉搓起搁腿上的小丫头:“那我不管了,反正意思带到——你妈昨天发话了,今年过年必须给她钓个凯子……啊不是姑爷回去,要不然,哼!没你好果汁吃!”
“我不喝果汁,也不炫砂糖橘,饿了去隔壁讨饭,渴了去地铁站接自来水,行了吧。”介于这位女士和自己亲妈出自一个娘胎的血缘关系,丹恒已然想象出了他老妈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姨,你怎么也不帮我劝劝她?”
小姨叹一口气:“劝有什么用?说实话,你妈也不过是希望你能过得好。那旧思想改变不了,再说她也没真管你,听她唠叨几句也不会少块肉。”
丹恒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白露可能是玩得太狠了,一直睡着没醒。夜幕降临了,高架桥上纷纷亮起了光,星星点点的,好像一大群荧光的游鱼汇在一起。
“我现在也挺好的。”丹恒低声说。
“嗯,是啊,咱家除了我,就你最出息。”白女士当着小辈,一点儿也不谦虚,“你是不是想问,我自己都离婚了,干嘛还帮着你妈说话?”
丹恒目不斜视,一脚油门下去,旁边试图别进来的桑塔纳冲他比了个中指。
“有的人呢,自己过得不好,看见别人逍遥自在,就恨得牙痒痒,要把你也拖下来——跟老故事里边说的水鬼一样,那种人是纯坏。”女人哂笑一声,轻轻地拍着怀中小孩的后背,“可也有的人,她自己虽然没过好,却希望别人能好……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土八路,没见识,老掉牙,但你也别笑话她。”
“哦,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哈,姨现在好得不得了。露露开销够用不?等下再给你转两万。”
丹恒望着前面即将变黄的指示灯,四平八稳地减了速。
08
同样是不谈恋爱,有的人是因为找不着对象,有的人是因为不相信爱情。
丹恒其实两者都不是,他跟刃分手之后单到现在,纯属是没了那个想法。
有的怨偶之间,明明互相都看不顺眼,一天到晚鸡飞狗跳,就连孩子都盼着他俩离婚,可俩人就是这么熬了几十年,熬得日子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烂账,熬到最后黄土埋了脖子——那是因为习惯了。
大半辈子这么过来,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去接受不一样的生活,没有办法想象所谓“更好的未来”。
丹恒跟刃虽然没到这个地步,但八年的感情也足够把他里里外外泡成一个人的形状。
就算是养了八年的小狗,有一天它走了,主人也得掉几滴眼泪,看到街上其他人的狗,心里突然就针扎一样地疼,赶紧快步走开,更别提再养一只了。
何况是人呢。
变回一个人之后,丹恒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适应,适应空旷的床铺,适应不会再自己长出啤酒的冰箱,还有一段渐渐被他淡忘的吉他。
他跟刃其实不经常共进晚餐,出门也并非跟小学生上厕所似的成双入对。高中时候刃还有那么点儿个性,估计在他看来“除我之外皆傻逼”,不怎么主动来找他的小男朋友。丹恒性子随和,又是学生会的干部,愿意往他身边凑的人不少,加上那时候他同样心气傲,不爱学那些小鸳鸯卿卿我我,算下来……就算跟人说他俩在谈,估计也没人能相信。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刃会过来扒他的窗。那会儿住宿舍,统一都按班级分,他在一班,刃在十一班,中间还隔了一栋楼。很少有人知道,学霸丹恒其实作息很不规律,室友都躺了,就他一人不想睡,有时候打着手电做笔记,有时候没事儿干,就晒月亮。
这时候,如果听到窗户外边有野猫叫,那多半就是刃来了。十六岁的少年身子骨轻,借着防盗网把自己荡上来,坐在薄薄的塑料雨棚上,给他展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侧脸。
如果把玻璃窗拉开一条缝,刃就会塞进来一些小玩意儿。他不说,丹恒也知道那是他打架的“战利品”。
纪律委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贿赂,跟学校最大不良少年分享一条巧克力棒。
刃好像一罐提神的啤酒,有也挺好,没有也不是那么不可忍受。
可这样的“适应”就如同真空抽氧,丹恒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如果再来一次,他搞不好真要憋死了。
所幸,步入正轨的工作渐渐填补了那个无法言说的空缺,他已经很久不再想过去那些事了。现在一看,刃倒是比他洒脱。那他是不是也该尝试一下呢?
丹恒思索片刻,摸出手机滑了滑,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杨叔,是我……您上次说过的那个alpha,最近还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