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戳了戳他,问:“还活着吗?”
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喉咙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哼哼了一下。
他这回没少挨顿揍,甚至还被那改得妈都不认识的摩托车给撞了,眼下一松下来,浑身简直跟凌迟似的疼。但伤筋动骨对他还算小事儿,只要没搞出内伤,最多躺个十天半月的就能活蹦乱跳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有人这么问,他突然就很想无病呻吟两下,要那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才好。
……这算什么,恃宠而骄吗?
丹恒就靠着他坐下,大概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刃脑子还在迷糊,却也从他的讲述里拼了个七七八八。原来是那天在学校里跟他约架的黄毛老大,因为这天放学后住宿生都要离校,就奉他爹旨意顺便带他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回家。没想到这小子特别的不靠谱,半路想起有东西没拿,居然把他妹一个人撂学校门口,等回头一看,人都没影儿了。
黄毛同学吓坏了,四下一通好找,连马路对面垃圾桶都翻了,然而妹妹没找着,却在一张小卡片上找到了他们学生会副会长的姓名和电话。
末了丹恒微微一顿,问:“人家都知道找我,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刃眼睛睁开一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坚持不肯在丹恒面前示弱:“喊你干嘛?给我当拉拉队啊?”
然而这次丹恒并没有笑他。
那双灰绿色的眼此刻不再像是结冰的湖面了,那层冰霜竟不知何时悄悄化掉,升华成水蒸气,又弥散到空气中……成了清晨森林里袅袅的薄雾。
丹恒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非常认真地解释说:“为了打赢庆祝的时候,可以抱我啊。”
刃:“……啊?”
下一秒,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不知丹恒这是修炼了什么邪魔功法,感觉自己刚才出生入死都没有他这一句话杀伤力大——肺部的空气急促地挤出,呼吸困难的那一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很想碰碰丹恒,一想到如果刚才就那么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自己就再也没办法见到他,瞬间陷入了极度的后怕。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爪子伸了一半却在半空僵住。
他忽然想起“打架”在“丹恒智库”中是归类为“不好”的行为,按照丹恒的说法,他做的不对,所以没有奖励,只有惩罚。
但是下一刻,丹恒抱住了他。
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肌肤相贴处涌起,继而在一个呼吸间如惊涛般席卷了四肢百骸。刃只觉有一股滔天的浪潮向他扑来,可那并不窒息,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又化作绵绵春雨,连同他这个人一起,尘埃落地。
一只手垫到他后脑勺,顺着凌乱的头发摸了摸。他听见那个人埋在他的颈边,低声说道:“乖啊。没事了,回家吧。”
22
那是刃第一次与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不同于亲吻,拥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另一种灵魂层次的交互。在这个时候,你会发现呼吸与心跳都在变得与对方同步,仿佛一个久荡荒野的游魂竟找到了最最合拍的归宿……
以上是比较出尘的说法,对于思想境界并不如何高雅的未成年高中生来说,刃只觉得他要爆炸了。
丹恒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瘦弱,虽然是轻,但该有肉的地方可一点儿不少,尤其是腿。
刃是靠坐在椅子上,伤处大多都在上半身,丹恒怕压到他的伤口,所以上身只是扭了个方向,虚虚地与他贴着,重心还是在腰下。于是他那本就跟刃紧挨着的大腿在力的作用下就和对方挤在了一起,隔着两层布料……不,勉强算一层半吧,因为刃的裤子在一片混乱之中变成了非常时髦的破洞裤……总之就是约等于直接贴贴,非常刺激。
刃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他现在该是什么反应?意志坚定,一把推开他?难得见到这人软下来的样子,所以趁机嘲笑他?还是,还是……
刃头脑一片空白,决定遵循本心。
他按上丹恒的后脑,含住了那双薄薄的嘴唇。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本该散发高热,可丹恒却像一块亘古不变的恒冰。刃明显感到怀里的人因为这冰与火的触碰而抖了一个激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任他索取。直到这时刃才听到了对方比往常急促的心跳,那具白瓷一样的身体在隐隐发抖。
原来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平静的海面漾起涟漪,因为一阵微弱的风,因为一颗小小的石子,因为他……刃自己。
好狡猾。差点要被骗过了。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刃已经有点记不清了。那个黄毛老大的亲爹亲自拎着逆子和小丫头登门拜谢,警察先是发了个见义勇为小锦旗,交过来的时候又严肃地表示下次遇到这事儿一定不要以身犯险,就连远在国外的卡芙卡都被惊动,打了个高达五十块的长途电话来慰问,虽然其中还有一半是穹那个小子在叽叽喳喳。
但是那些细节都随着如水的光阴远去,只剩下那个躲在人群背后的拥吻那么清晰,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
刃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看着一缕白烟悠悠吹起,却没急着含进嘴里。
他的作息时间其实也算不上阳间,丹恒是晚睡晚起,刃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家伙当初总是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高冷样儿,其实很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给困的……而他不一样,不管多晚睡,早上天不亮就能醒,可见精神小伙也要有精神小伙的本钱,要不然一天到晚无精打采的,那得叫虚弱老登了。
然而凌晨四点梦中惊醒对他而言也不算正常情况了。刃原地呆了坐了一会儿,在烟灰掉下来之前眼疾手快地拿缸一接,然后抽了一口,直接把烟头摁进了玻璃底。
他抽烟,但很克制。丹恒自己压力大的时候也抽,但不喜欢别人身上这个味儿,于是刃把自己变成他的同类,又不至于叫人厌弃。
大学的时候,他们虽然是同城,但在天南地北两个学校,打个车能搭进去半月生活费……当然是丹恒的。只不过刃就算有钱,丹恒也不让他乱花,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至少每个星期要跑去找丹恒两次,坐地铁。
说来奇怪,以往天天能见面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稀罕,刃甚至觉得老黏一块儿跟小孩子似的,幼稚,有时故意不在丹恒面前露面,只不过到了夜里又会忍不住去爬人家的墙……可是真当他俩要分开,刃又觉得这日子也太特么难熬了,牛郎织女也不过如此。
总之,真到了可以天天同床共枕的时候,已经是他参加工作之后了。丹恒读研的学校不要求住宿,于是他们在俩人学校和公司之间挑了个比较方便的住处,租了间屋。
丹恒睡相有点不好,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不好”——他不会打呼,更不好梦中杀人,相反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拿被子一卷就是一只Q弹劲道的春饼……但是他会乱蹭。
不知多少次刃从睡梦中醒来,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而罪魁祸首还全无知觉地窝在他身边。如果这时候刃没能忍住,搅了俩人一夜安眠,丹恒不但不会反思自己,反而只会瞪他,真的好双标。
刃心里苦,但刃不说。眼下丹恒人虽然不在,但在他梦里都不安分,昨天他突发奇想回高中校园闲逛,正打算回忆一下往昔峥嵘岁月,结果没走两步居然就碰上了他做梦对象本人。本来就很尴尬了,结果这时候又蹦出一个高中同学,刃的脑仁看着不小,其实虚有其表,里边基本装不下丹恒以外的其他事物,直到听这货说起什么“妹妹”“人贩子”,才想起好像有那么回事儿……虽然最后重点又偏到了那一个人身上。
冷静了半天,下身的热度才渐渐褪去。刃看了眼手机,才四点过一刻,今天是工作日,没有哪个夜猫子能熬到现在不睡,就算前科特别丰富的也不行。
他几度点开了一个聊天界面,屏幕熄灭又亮起。他有些烦了,干脆取消了自动锁屏,然后就那么看着,直到窗外第一缕晨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