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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丹恒就嗅到了办公区里微妙的气息。按理已经是下班时间,可写字楼里灯火通明,像是有股子肃杀的意思。他罕见地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起手腕,凑到鼻子底下停了三秒。
很好,阻断型的抑制剂卓有成效,现在他的身上只有一点喷剂自带的干茶味儿,闻着像药。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径直进了门。
“丹恒!”早早在里边蹲点的穹眼疾手快,一见来人的身影就把他拉到了一边,“怎么了怎么了,老板没说你什么吧?”
丹恒脚步不稳,险些被他拽一个踉跄,但也知道好友关心成切,只无奈道:“还好,他也知道那些传言不过捕风捉影,好歹认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只是……”
群众买不买单,那就不好说了。
穹皱了皱眉:“那还差不多,不过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的搁那买水军啊!我这喊人举报一天了都,年底业绩就指着这个项目呢,能不能愉快地过个好年了!”
“是啊,看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丹恒说,“公关稿写得怎么样,给你发的资料还需要补充吗?”
“写了两版,给我们主任审定去了,最快中午就能发。”穹抓了抓头发,“但我还是搞不懂,这到底哪位友商在造谣啊,为啥偏偏对你恶意这么大?”
丹恒刚要开口,忽然手机一震——边上的穹小伙可能是天赋异禀,成天离不开电子产品还双眼视力5.0,一瞥的功夫足以看清来电的姓名。这一瞅不要紧,穹眉毛差点飞出发际线,当即夹着笔记本摆手告辞,丹恒一抬头,就只看到个转瞬即逝的背影——得,是谁惊动了这位已经不言而喻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带着电话拐进了走廊。
楼层太高,信号不是很好,按了接听键,居然还转了半天没接通。丹恒站在玻璃幕墙边,余光一扫,就见这座城市已然披上了圣诞树一般的灯。
夜晚的CBD就像一面照妖镜,白天大家是同样的光鲜亮丽,很容易让人有种“我们都是同类人”的错觉,直到经历了一天社会的毒打,满心的踌躇随着妆容和香水一块儿淡了,这会儿再环顾左右,才知道谁是人上人,谁是纯牛马。
说来也巧,他能留在苍城,也算赶上了最后一趟东风。他父母都不是本地人,虽然早早就来打拼,但他小时候都是实打实的借读。只是那会儿落户条件还没卡那么死,买套房就能顺带给办了,于是他也就跟着爹妈改了个苍城户口——刚好卡在借读政策改革的那一年,再晚一点,估计就没有跟刃认识的机会了。
刃……就跟他完全相反了。此人进可高端大气上档次,退可低调奢华有内涵,其实相对一般家庭也能说得上是个少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没苦硬吃,老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好像依靠谁、仰仗谁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在当年,市三中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但也是市里排资论辈时能占一席之地的好学校了。丹恒入学前一年,恰好那届高三出来好些个大学生,其中不少还是一本,顿时往学校门头糊了一脸金——毕竟那会不比现在,好像人生前二十二年走什么路子都固定了似的,在那时,考了个本科说出来都是让人羡慕的事儿。结果糊里糊涂进了这学校之后,丹恒才发现此地虽看似不起眼,居然潜藏不少卧龙凤雏,小屁孩拉帮结派的寻常事也就不说了,竟然还有那种“我爸是李刚”的牛人在此。也难怪后来老师都觉得刃算是一股清流了,就连丹恒也不得不承认,有这货在前边顶着,他的工作量就从收拾一窝变成了收拾一只,真是轻松好多。
“……喂?”
低沉的声音透过电磁波,好像什么东西在敲他的耳膜。丹恒想了想,说:“其实以前就想问了,刃,你有怕过什么吗?”
刃显然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么一出,打好的腹稿卡在了喉咙,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丹恒抬头往远处看去,某个熟悉的钟楼藏在夜色之中,只剩下一点隐约的黑影。
这下刃更不知所措了——他们恢复“正常”的交往以来,不知是有意无意,丹恒从来没有提起过一句“以前的事”,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按着自己的揣测顺对方的意。
他当然不想丹恒忘记,可那沉于水中的过往就像某种不可提及的禁忌,一着不慎,就容易变成“旧账清算”,而非“旧事重提”。
“过完年,有些高中的重点班就要提前招生了,有同事问我三中怎么样,我说那就说不好了,毕竟我当年也不是提前批。”丹恒顿了顿,“然后我就想起来你,听说本来一中的科技班点名要你,那边离你家还更近,怎么没去?”
“……”刃很实诚地说,“当时那俩班主任一块给卡芙卡打电话,我听见了,三中给的奖学金比较高。”
他当然也不差这千八百块的,但自己赚的跟人家给的能一样吗?
丹恒似乎笑了一声:“这俩学校环境可大不一样,你要在那边,你就不怕以后后悔?”
“不会。”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我既然做了选择,就不会让自己后悔。”
丹恒捏了捏镜框下的鼻梁,心想嚷嚷什么呢,好像我还不知道你似的。
“嗯。”他轻声说,“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区别。”
“你在楼下吧?等着,我一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