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他再抬头时,赫然发现自家那栋楼上的蓝色标识出现在了前方。
该说不说,这只鬼还怪通人性的嘞。
也许是发现此路不通,这位鬼兄当晚就转变了路线。
丹恒茫然地站在原地,睥睨四海。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十分巨大,以至于只是微微低头,就能将如云的兵将尽收眼底……他们尖锐的枪尖指向自己,就如同挥舞着触角试图威胁大象的,密密麻麻的蝼蚁。
号角吹响了。他们开始前进,然后死去,焦脆的外壳一层层剥落,血与土融为一体。丹恒意识到什么,恰在此时落下了雨幕,他在氤氲的水汽中瞥见了自己——
天崩地裂的战斗,长着无数张脸的血肉,和“自己”有着一样面容的长角青年四分五裂,魂散烟消。
梦的尽头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其中似乎深藏着什么不可名状之物,正在蠢蠢欲动。
丹恒猛然惊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甚至都未发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床单。
若只是噩梦,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梦境终归与现实相反,发生在那上古之时的神魔大战再惨烈,也应当与他这每日最大的困扰就是挣学分的普通大学生无关……可那梦境又太过真实,仿佛两个平行的世界正在交融,丹恒闭上眼,甚至感觉那离奇故事的主角就藏在什么地方,成百上千双眼正一齐盯着自己。
如果被“它”咬住,会是什么后果?他不想知道。
莫名其妙的梦境,家门口排放整齐的蛇鼠尸体,时不时手脚冰凉的感觉,还有偶尔能见到的、看不清面容的白色虚影。一连好几天,这样的异常持续不断纠缠不休,虽说谈不上危及性命,可单单是连续的失眠就足以叫人心神不宁。丹恒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鬼怪缠得筋疲力尽,直到一天之前。
03
“这位朋友,请先留步。”
丹恒戴着耳机,因为连着许多天睡不安稳,这青天白日之下都有些晃神。直到旁边那声音叫魂似的喊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在叫自己。
他默默转头,把耳机摘下来一点,哪怕惯来温和,此刻脸上也没有什么好颜色。不远处,一个奇装异服的长发人士站在角落里,明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却不知为何在面上覆了一层厚实的黑纱,和惨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cosplay?还是哪家医院没看住跑出来了?
丹恒一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叫我?”
那人整张脸大半被遮挡,丹恒只能从他露在外面的眼睛推测,这家伙貌似笑了一下。
“正是。”
男人迈开腿,不紧不慢地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丹恒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有着不少八卦、云纹、红绳一类的装饰,靠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道士,或者用更准确一点的称呼,‘阴阳先生’。”男人摊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恕我直言,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卦象……我猜,你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吗?”
……
对,那是太对了。
丹恒猛地从床上坐起,手指按着胸口剧烈喘气。
梦中滔天的浪潮犹在耳畔,濒死的窒息感将他生生逼醒——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更为真实了,沙场埋骨,阴风簌簌,他仿佛是被长钉贯穿了四肢百骸,仰面朝天,却口不能言。
他看见漫天的亡灵遍历诸界,破朽的城池哀鸿遍野。饥荒与瘟疫在战乱后接踵而至,最后从天而降的洪水席卷旷野——
最后陷入黑暗前,周身的一切像是定格了。
漫长的一秒间,所有的亡魂停止了呼告,丹恒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或迷茫或怨愤的幽灵齐齐顿住,就像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发条。
然后……
然后。
三千八百二十六双眼,缓慢而整齐划一。它们无神的眼珠四处寻觅,最终不约而同地锁定了一个方向——
当!
一声钟响。丹恒终于得以逃脱这段精神鞭笞,大口呼吸。
他下意识扭头,眼神还带着几分迷离。昨日那道士给的符咒仍静静地躺在床头,粗糙的黄纸上洇透了深红的印记……据那道士说,这枚符咒乃是厉鬼恶煞的克星,不管多凶险的怨灵都得扒一层皮,原本不得轻易示人,只是见二人有缘,就送此物来保他平安。说罢果然是对钱只字不提,一撩衣摆就告辞离去了。
那枚符咒就这样在他手上待了一天,上面的字符真像有什么魔力,看得久了莫名让人心悸。
……也或许是自己心虚而已。
有些事情原本早已淡忘,可既然这牛头马面的事物真实存在,那么所谓因果报应,是否终会降临?
丹恒把自己放空了一会儿,直到脚底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拱了又拱,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把猫薅进被窝里继续睡了……全然不知那个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正面无表情地蹲在他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