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神通广大的梦魇发话了,这一回,丹恒果然没再做那种潮水般窒息的噩梦,取而代之的,他看到了关于那少年与恶魔的、完整的故事。
“‘倏忽’……你此前已经在那些梦中见识过,它的法力非常人能企及,仅仅是注视都可能带来生命危险。饮月君的封印困住了它千年,到如今已经越来越难以为继。靠近它的人,不知不觉就会遭受污染,变成它的血肉、它的延续……”
丹恒站在角落中,看着不远处那墨发的少年跪坐于地,身前是两具成年男女的尸身,但除了头颅以外,都已不成人形。
只是这种时候倒还不如面目全非来得叫人松快。
“那位道长叫白珩。”应星摊开手掌,朝向了门口的方向,“她阻止了这场劫难的扩散,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
丹恒:“她手中的那个是什么?”
“眼力不错啊,你还记得的吧?‘龙尊的遗产’。”
说话间,施咒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那颗龙珠之上忽然绽出黑白两色的光,一瞬间就吞没了眼前所有的事物,如同万物俱灭。
“因为这一次加固封印,‘鬼王’消停了一段时间。”
应星领着丹恒,沿着那昼夜之间生出的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丹恒一扭头,就看见缩小版的刃在他们稍前一点的位置,抱着把与他身形十分不符的长剑不言不语,两条短腿迈得很快,到最后几乎要飞奔起来,可跟他们之间却总离着一样的身位,像是无形之中被一只手牵住了命运的绳。
“白珩是位伟大的人,甚至可以说,先驱。”应星说,“她只是路过的游方道士,原本不必急于出手,至少可以保全自身……无非是会多几个‘牺牲’。那件法器会消耗她的寿命。”
丹恒看见最前方那个扎着麻花辫的背影,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另一边,“刃”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丹恒已经能与他并肩,而此时的刃,赫然已是一副青年人的面貌,比他还要高些了。
“三年。”应星说,“我被她领进了‘猎人’的行列,自以为已经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可我独立面对的第一场‘狩猎’,却又把我拉回了深渊。”
尖利,刺耳的笑声徐徐响起,在密闭的空间之内荡起了回音。丹恒一惊,眼睁睁地看着地上那人扭曲的手脚逐渐复原,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就连发梢都染上了糜烂的红——
“我的噩梦回来了。但神奇的是,它并没能将我同化,反而像是被我的躯壳困住了。此后十年,每时每刻它都在我的耳边低语,我不知道这将持续到何时何地,但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属于我的‘自我’越来越少。”
——是不是干脆放弃比较好?是不是就让那只鬼把我吃掉更好?我的抗争除了不断的失去,还能带来什么?
——不是这样的。丹恒无声地呐喊,不要把他人的过错归咎自身,不要困在过去,不要放弃未来,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应星!
“应星”的名字出口时,梦破碎了。
不对!
丹恒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之前对他说出过那些话的应星不大可能突然态度大转,除了他之外还深谙这些过往、还在努力挣扎,还想要有人知道他的痛苦和求不得的人,只能是——
“刃!”
忆质的碎屑无声洒落,月光之下,黑衣的猎手抱臂而立,猩红的眼眸抬起,歪了歪头。
12
“有趣吗?”
男人说着,迈前一步。
“敌人的苦难,对你来说大抵像是餐前酒。”
一枚铜钱滚落,违反常理地匀速画了一个圈。
“碍事的家伙都不在了,现在,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吧。”
又是一步,万籁俱寂,丹恒只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凝胶的屏障,原本隐约的雷声、虫声还有那向来絮絮叨叨的魂灵,都不见了踪影。
“噗通”,他好像一脚踩进了什么水池之中。水底软软的,似乎是什么松软的泥沙,而那水才刚没过他的脚踝,很浅,却莫名叫人心神不宁。
很好,感觉事前准备并没有什么卵用呢。
丹恒一边不动声色地微微弓起,确保自己重心足够稳,一边暗自打量着这是何地:“我和你有什么好谈?我想你认错人了,你要找的饮月君已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脸色一变,只见刃的手腕翻过来,赫然持着一把古制的长剑!
他顿时想起之前回忆中看到的情景,曾经那小崽双手抱着都吃力的凶器,现如今在男人的手中翻出悠闲的剑花。刃在展现自己的余裕,他是把现在的处境当成一次游刃有余的“狩猎”!
这个认知莫名让丹恒不爽,他闭了嘴,继续琢磨起自救的办法。
这里似乎是一个密室,但它太大了,就算有门窗,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唯一的光源在头顶,夜明珠组成的照明设备发出幽绿的光,这画面哪怕放在密室逃脱游戏里也是有点重量寄。
视线所至,除了来者不善的刃之外,就只有脚下浅浅的水池,找不到任何可以使用的工具……
“饮月。”厉鬼一样的男人忽然开口,“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听他这么一说,丹恒下意识想要向下看,底下是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但是他想起教室之中的那次“偷袭”,硬是绷着张脸没有低头。
于是刃朗然笑了两声,可下一秒又变了张脸。他猩红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丹恒的脸,忽然高声道:“饮月!”
这声音不知是不是附上了什么咒,丹恒竟隐隐有些头晕。
持剑的猎手步步紧逼,他一时轻声细语,一时又充满怨毒地冲人喊话:“你忘了?你竟然忘了?你把我困在这里足足千年!饮月!你可敢张耳,听此地哀鸿遍野?你可敢低头,看此地万千怨灵!”
丹恒身形一晃,不会有错,这就是故意的咒术——哪怕因为律令大打折扣,仍然足以让人头晕眼花。他一手抚住胸口,心里想的却是:不对。
这样的话术……分明不是刃的口吻,被饮月君封印千年的怪物,是倏忽!
必须先让这家伙冷静一点,但是……
丹恒好容易站住身形,然而当他看清脚下的东西时突然浑身一僵,全身的汗毛一齐倒竖,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密室里,浑浊的池水不知何时散开,露出了底下的事物。
成百上千张或哭或笑的面容,就在他的脚下。
泡得发白的、窒息发紫的、腐烂过度的各式各样的鬼面,在见到他时齐齐张开了嘴,似要呼喊……
“丹恒!!”
焦急的声音,在密室里荡起回声。
鬼面们像是一群被卸了发条的机巧,全都卡住了。
丹恒愕然抬头,却见到那颗三色的、布满密文的宝珠竟浮现眼前,极昼与极夜的光辉倾泻而出,照亮了整片世界。
需要以寿命为代价驱使的,龙尊的遗产。
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应星还是没有催促他来使用,但选择的权利仍然在他手中。
几步之外,刃的身影也顿住了。应星果然如约定所说,趁着丹恒正面牵制的机会延缓了本体的行动,那么接下来呢?
封印还是不够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丹恒越发笃定。如果只是封印,再过一段时日又会重蹈覆辙。那么还需要填进多少人的性命,还要人们付出多少代价,刃……还要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