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认下了这亲,闻百柳闻师傅,便会带着闻声一同回到青山城去。
但闻声却在清显宗留了下来。
她需要参加清显宗的拜师考核。
这是即便是掌门,也不可违背的收徒程序。
清显宗收徒,一年举行一次仙门大选。
可通过了大选还不算完,入选者需要进入到山脚弟子学堂,修习一年,再参加结业考核。
考核失败者无缘仙门,要么打道回府,要么明年再战。
对于修仙世家的子弟,如果不想去弟子学堂修习,搞倒一封清显宗长老的推荐信,凭此也可以直接去参加考核。
这届弟子的修习学期已满,考核就设在二月十八,一周后。
青掌门最近天天来视察,充分地表示出对闻声现在这脆皮身子骨的担忧。
在青汝成的默许下,瑶姑的药膳小灶又重新开启。
闻声听此噩耗,只想仰天长啸一句“掌门你糊涂~~~”
其实她已经不再那么“脆”了!
可青汝成下定了决心要她平平安安去考试,平平安安回来,对闻声的抗议充耳不闻。
这样一来,闻声就得想方设法避过两人,偷偷倒掉药膳。
还没到考核呢,闻声就已经和两人斗智斗勇,斗得身心俱疲了。
临近考核前一天中午,闻声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乖乖当着二位的面,捏着鼻子将药膳囫囵吞枣,一饮而尽。
晌午阴凉的树荫下,看着瑶姑在院里忙忙碌碌处理草药,闻声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这个午觉睡得久违地踏实,甚至带着阳光温暖的香甜。
闻声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那时候阿姐还在。
阿姐带闻声,去草坡上放纸鸢。
那片草地宽广无际,绿油油的,一直延伸到天边。阳光洒在绿地上,给绿色的波涛镀上浅金色的脉络。
姐妹俩说好不用灵力,来比比看谁的纸鸢飞得更高。
闻声在草地上疯跑。纸鸢隔着线,很快就被风轻轻托起,越飞越高。
她回过身朝阿姐炫耀,却撞破阿姐悄悄使用灵力耍诈。
小闻声气愤极了,刚欲指责阿姐不守约定骗小孩,便看见阿姐的纸鸢因为风太大,线绷断了。
纸鸢朝着太阳飞过去。
阿姐大叫着她的纸鸢,哈哈笑着,也向着太阳跑去。
闻声在后面追、大声喊阿姐。喊啊喊,追啊追,可阿姐就像是听不到一样。一心,只向着太阳跑去,把闻声抛在后面。
小闻声短胳膊短腿,怎么追也追不上。她跑得腿都酸了、脚都软了,嗓子也喊哑了,跌倒在地。
如血的残阳就此西沉下去。
闻声呆呆地望着太阳从地平线消失,记忆中的草地广阔无边,黑得看不清楚远方。
“小声?”
“阿……”
“小声~”
恍惚中,闻声好像听到了阿姐在叫她。
可是阿姐,不是和太阳一起消失了么……
她睁开眼。躺在石头上,头顶的树荫将刺目的阳光遮挡。她余光瞥见了旁边谁的衣角,可流出的眼泪却不能回巢,只得轰然无声地从眼睫上抖落。
在她的近旁,一阵带着杏花甜香的帕子,从天而降。劈头盖脸遮住闻声的脸。好让她这么大一人了,不至于青天白日当场洒泪。
她好久都没梦到过阿姐了……在帕子的遮挡下,闻声偏过脸,将哽咽揉碎在喉口。
阿姐在她这些天装得若无其事的心上,划了一道口。使闻声猛然意识到:
困扰她日夜的那些梦里,魔气缭绕的十一城、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伴、惨死的亲人,都已经永远地埋骨在了故地。
他们都像奔赴魔界的阿姐那样,命牌破碎,已成阴间一鬼。再也等不到、再也回不来了……
昏迷期间的乱梦,又不受控制地回放在闻声脑海。
闻声呼吸急促,泪珠大滴掉落在鬓间。
那些记忆像是死到一半,没能播放成功的走马灯,乱了套、卡了带。
一会儿是她烧毁的家园、连同满地鲜血;一会儿又是她回到小时候,死去的至亲好友又活过来,纷纷喊她起居用膳、喊她练武,喊她一起去猎魔兽。
重伤昏迷,躺在病榻之上时,闻声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束缚在病榻,灵魂却独自出走。
她独自游走在广阔的记忆迷宫之中,也永远地被囚困于此。
那时她像现在一样,能感觉到身体流出滚烫的眼泪,能感受到记忆的迷宫像死人殿一般的寒凉。可是她一动也不能动,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的她绝望不已、愤恨不已。怨恨老天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为什么不干脆像收走她父母亲人的性命一样,把她的也带走?
可她又不敢真的去求老天让她一命呜呼。因为她的父母亲人都是战死的,只有她不是。
她的命,要留着堂堂正正死在那个魔头手下。她的命,要留着血洗魔族报仇雪恨,取那狗贼项上人头……
她反复在求死的精神和复仇的意志中翻滚,一度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滚成了一座石磨……
可一抹淡淡的杏花清甜,从迷乱的记忆中把她的灵魂捧起。
她忽然感受到,照顾自己的人曾轻轻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感受到一个暖如春日的怀抱,经轻轻拥抱她失去温度的灵魂。
那抹花香告诉着她,隆冬已过,春日已来……
于是她记住了那个味道。
这辈子都记住了。
闻声这辈子一直都是谁?是镇守十一道封魔印百年的诛魔人后代,是铁血作风的北境霸主闻家的女儿,是闻家年轻一代最骄傲的天之骄子。
不是家破人亡痛哭流涕的丧家犬。
闻家儿女,流血流汗不流泪。
闻声在这昏迷期间,迷迷糊糊把此前平生攒着的泪一流,这个为她拭泪的人,就足以成为让这只丧家之犬收起獠牙的软肋。
闻声发着抖,扯开脸上的手绢,垂眸扑到身旁之人身上,将人锁进自己的怀里。
滚烫的泪滴,颤抖着滴落在那人雪白的项间。
旷日持久的拥抱。
那人在闻声怀里,旷日持久地拍打着她的肩。
发泄过后,闻声在她耳边,瓮声瓮气说:
“谢谢你,瑶姑。”
那人浑身重新僵硬起来。
一开始抱着她时,她也是僵硬的,后来才慢慢放松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