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辨晨昏。
原地等待了许久,镜湖里的阴云里,恍惚露出些微光闪烁来。
天神睁开了眼,窥视着大地。
镜湖又让它窥到自己。
玉莲开始摇晃。
黑夜,到了。
“收五感!”
浣生一早就跟众人说明白了,要取成熟的九轮玉莲,必须封闭视听味嗅四绝,闭着眼睛只靠着触觉去取。
这样才能尽量避免陷入星星的漩涡,和玉莲带来的悲意的侵蚀。
浣生给他们提供了空马的皮鞣制的毯子,用这个可以漂浮在泪泊的汪洋里,而不会沉下去。
老陆、闻声,以及宋敛霜三人,摸索到了毯子上,随着水流荡开了。
就在他们驶入莲叶丛中时,湖边异变陡生。
昨日那一行沙匪不知怎么跑到了高崖上。
看到他们眼皮和脑门上抹着的鲜血,浣生的脸一瞬间转为骇人的暴怒,率先出击。
剩下的赵惜如、王圣之和宋昭昭也察觉到不对。睁开了眼,和瘦小的沙匪们战作一团。
不知怎么,宋昭昭这边的沙匪格外地多。
睁开眼睛的她们,在一瞬间都感到了天旋地转。随处乱射的星光,让她们不得不想起了自己过往的是非。
宋昭昭一边竭力抵抗着,曾经想要闻声死在面前的念头,一边奋力地同沙匪搏斗。
她流下眼泪,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赵司律不愧是清显宗执掌戒律的司长,是非对错在她这里,条缕分明。她杀伐果决,一步步靠近宋昭昭,想要来帮她。
王圣之双眼通红,也逐渐在往宋昭昭这边靠。
浣生似乎不受影响,只专注地驱赶着自己身旁的沙匪。
“不是我要杀她的……我只是看着……”宋昭昭的招架越来越无力。
她身旁的沙匪围得更近了。
“我没有、我没想……我都陪她来这鬼地方了……”
“宋昭昭!!!”
王圣之竭力喊她,“大小姐——你就是恶人,承认它!”
大小姐脸畔泪珠连串地掉落,“不,我不是……”
“可……真的不是吗?”
那日闻知意要是当场被刺死,她第一时间会感到的,只会是快意……
“大小姐!”
宋昭昭的剑脱了手,沙匪们一拥而上,击昏了她,扛着人就跑。
剩下的沙匪眼见得手了,不再恋战,一股脑撤走。
“追!”浣生和善的性格露出獠牙,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王圣之此刻忘了大小,对赵司律吩咐:“你守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不等赵司律做出反应,他就已经跟着浣生跑走了。
思及自己麾下小王的眼睛通红滴血,赵律没有把他换回来。自己在天神的眼睛下,独自等了起来。
沙匪好端端地,绑宋昭昭一个小姑娘干嘛?!
赵司律此时心焦如麻,视线也不封了,眼睁睁盯着湖塘,盼望着师傅她们赶紧出来。
远处荷塘的暗影,摇晃了一下。
“什么人?!”赵司律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过了一会她才放松下来,什么人都没有。
对岸的沙地上,趴伏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
“姨兄,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雾中空按着那颗问问题的头,悄声嘘道:“直觉……”
姨兄在心里骂骂咧咧,在神弃之域,就不该相信今日宜出门的卦象!
驶入了莲丛的闻声他们,此时还对岸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霜霜——霜霜——”
她在心里呼唤敛霜师姐。
此前各种称呼都叫尽了,没人回答她。
呼唤老陆陆执教也是一样。
他们挨到莲丛的一瞬间,其他人就联系不上了。
此刻封闭了四感,纵使他们就在彼此相隔不远处,对他们来说,对方就像已经完全消失了一样。
闻声身上备了一份蜥蜴血,和一份他们几个人共同凑出来的一小瓶血。
有总比没有好,浣生这么说。
本来原计划是这边采莲小分队,采得了玉莲,驶回。
再由所有人围在闻声身边,身体和闻声连接。浣生举行仪式替闻声驱毒,同时赐下祝福,缓解九轮玉莲的副作用。
可若她们在镜湖中央,有什么变故或遇到不测——浣生也没踏足过镜湖里——闻声就将直接就地生吞九轮玉莲。
九轮玉莲虽然会带给闻声巨大的、致死的副作用,但它与镜湖同本同源。服下它,镜湖之中的星星就会放过你。
驶在莲叶间,问罪的想法已然开始在闻声心底发酵。
倘若自己不一意孤行离开北境……
不再次一意孤行,撤离中途又折返……
又或者干脆坚持叛逆到底,就是要拉着亲人满身鲜血一息尚存的身躯,带他们走密道……
或者干脆和守城的父母共赴黄泉,做鬼还做一家人……
或者……或者……
可北境的灾祸,从哪一个方面来论对错,都不是闻声——这个小小的,今年年关过了才十七岁的小女子,个人的对错能决定和影响的。
人在此时,往往容易将错误,归结在自己还不够强。悔恨自己不够努力……
好似她什么时候够努力了,就能直接变成先古大圣,手掌一拍直接就能改变结果似的。
……人们隐隐也知道,也明白这种对自己的责怪,远水救不了近渴。
于是他们还将错误归结给老天。
非要让魔族从地底爬出来,致使生灵涂炭。它何其不公?
民生何辜?
她又有什么错?
闻声也确实反反复复这么想着。
她一会儿怨天尤人,一会儿又恼怒自己。怨气都快突破高崖,直冲近可只手摘星辰的咫尺苍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