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支颐,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忽瞟见书案上一张请柬,是礼部右侍郎洛与京半月前送来的。
年节将至,常有些宴席来笼络人情。推杯换盏间,虽是真假难辨,但察言观色之下,总能捕捉些消息,因此,她也从不推拒。
洛与京多年来两头不站,送请柬也常是不分派系。今年定王世子在京中,也定在这场宴席的受邀之列。
栖花楼,海棠阁,江敬月摩挲着纸上字迹,若有所思。
时下乘轿出门,必得慢行,一是怕冬日路滑轿夫失足,二是未免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冲撞了贵人。
江敬月掀帘出轿,雪青色的交领锦衫衬得她气色极好。转过一楼满堂的丝竹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阶。
推门而入,宾客已来了小半,三两一聚,正寒暄举杯,谈天说地。
洛与京笑着迎了上来:“江大人来得早,还请先入座,程大人正想寻大人说话呢。”
洛与京昨晚瞧着来客的回复很是头疼,他当日邀请江敬月和苏行舟,可没想到二人会是如今的关系。
既有圣旨赐婚,便该安排他们坐在一处,否则岂不是得罪了这位爱慕世子多年的江大人。
可听闻赐婚那日,江大人走出定王府时面色不虞;定王世子这几日更是闭门不出,王府上下也没该有的喜气。
众人纷纷猜测:苏世子不喜这位未来的世子妃,这是桩江大人仗着圣上宠信硬求来的婚事。
那他若非将二人安排在一起,怕是会惹了世子殿下不快。
洛与京愁到了今日,谁知第一个来的客人就解了他的难处。
程则渊笑容温和对他道:“我与江大人许久未见,正想好好叙叙旧,还请洛大人安排。”
程则渊与江敬月同年登科,皆是内阁次辅唐言海的门生,才学相近,听闻私交甚好。他依照程则渊的意愿,江敬月自然也不会不悦。
于是洛与京设座之时,便是让程则渊与江敬月相邻,江敬月身边已无空位,苏行舟只能坐到对面了。
“你来得好早,洛大人可要记你的好处。”江敬月少了两分拘谨,笑着接过程则渊递来的茶。
“是怕你不自在。”程则渊将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饼往江敬月面前一推,“老师也知你的打算,只是今日席上怕不会太平。”
江敬月没取那梅花饼,轻笑:“我还不至于被世子殿下的冷脸和旁人的几句奚落吓倒。”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二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绛红色团花纹竖领长衫,鹄白百迭裙的明艳女子款款走入,身后还跟了个低眉顺眼的何世宣。
江敬月突然明白了程则渊的不太平之语,来人正是户部尚书徐念仪,二皇子门下最得力之人。
如今在场诸人,徐念仪官位最高,大家少不得起身行礼,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客气。
她径直来到江敬月面前,坐在了程则渊对面,嫣然一笑:“许久不见敬月妹妹了,可是被什么大案子绊住了身。”
江敬月还没开口,坐在她身旁的何世宣就高声道:“哪里是为什么公务,分明是日夜琢磨定王府的门从哪进呢。”
此言一出,在场有几个人发出了低笑,捂着嘴同身侧的人议论。更有人含了几分不屑与嘲讽,斜眼打量着江敬月。
这是知晓她最近递了拜帖给定王府,又听闻了苏行舟躲她的传言,刻意拿话头膈应人呢。
程则渊正要出言,江敬月却摇头阻止了他。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缓缓看向徐念仪:“多谢徐大人记挂,快年下了,刑部的差事少不得要多上些心。”
忽又冷了神色,直视何世宣:“陛下命我入定王府传旨,我自是从正门进,何公子可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何世宣本以为女子被当众揭破遭未来夫婿反感之事,必会没脸说话。
谁知江敬月竟将违逆旨意的帽子扣了上来,顺道也警告了诸人:圣旨赐婚,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且洛大人今日邀的是刑部左侍郎,何公子怎么非要将我与定王府扯在一起。”江敬月瞧了一眼何世宣发青的脸色,漫不经心喝了口茶,“莫不是你自己无官无职,只能日日倚着夫人娘家的名头度日,才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那以后我也不必称呼‘何公子’了,只叫声‘韩公子’罢了。”
“扑哧”一声,竟是徐念仪笑出了声。
她从方才何世宣说第一句话时就蹙起了眉,江敬月反驳这一段,倒让她憋了好半天的笑,脸都涨红了几分。
此言字字扎在何世宣心底,他只觉一股气要冲懵了他:“我的亲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过你自己被人不待见还不知廉耻地贴上去,以后定王府有你的苦受。”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谁说本世子不待见江大人了,肆意贬损朝臣,非议王府,这便是宁州何氏的家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