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阵轻盈却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江敬月抬头,只见凌寻鹤跟在苏行舟身后,有些局促地走了出来。
“江大人,你今晚这是何意呀?”凌寻鹤感激江敬月设局洗刷了他在宁州盐引案中的污名,因而态度和顺。
“雪天路滑,凌大人才推迟了回宁州的行程,可这大雪留客,却不是好事。”
江敬月抬眸,“此处偏僻,若有人如我方才一般,带人潜入宅院,推开屋门,对大人下手,您又当如何?”
凌寻鹤擦了把汗,镇定道:“我明日便离京。”
“在此之前,我可以寸步不离守着凌大人,护他平安出京。”苏行舟正色道。
江敬月眸光一变:“殿下,是要护着凌大人一路回宁州吗?又或者,要在宁州多赏些好风景?”
苏行舟蹙眉,垂头细思昨日的场景,所以唐言海一开始……
“凌大人若死了,不仅可以让陛下严惩二皇子,也会使宁州盐运司正使的位置再度空缺,如此肥差美地,想要一争的人可不在少数。”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徐立庄等人的心思,也知道唐言海希望这个位置落在自己人手里,因此一箭双雕之计,唐言海无论如何都会施行,江敬月若是不认同,他也会派其他人来。
今夜她孤身进入主屋,连把利器都没带,确实并非为杀人而来,如今分析局势利弊,是……想救凌寻鹤一命。
而假如没自己意外得知此事,其他人来了,凌寻鹤怕是早做了刀下亡魂。
自己确实是因一句言语而误会了她!
口中言利,愿亲为此等卑劣之事,暗中却施以援手,救人性命,保全忠良,这样的事……她决计不是第一次做。
苏行舟忽然回想起当初在诚意伯府的重逢,她也是以抓捕宋朝之之名,行保护宋朝之与证据之实。
自己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方才与她过招,冷言冷语待她的愧疚迅速涌上心头,泛起阵阵酸涩,直教他坐立不安,心绪难平。
他揪紧衣衫,偏头看向江敬月,江敬月却定定瞧着凌寻鹤,并未看他。
“凌大人,暗处的阴谋难躲,可明面上的是非却常常让人慎之又慎。”她用食指轻点了下桌面,“大人得让他们知道,你绝不是他们能随意杀害的人。”
凌寻鹤的脸色渐渐不再如刚开始一般苍白,他的眼眸里有着深深的痛苦。
“夫君,此去京都,福祸难料,我知你心忧社稷,必要揭露这禽兽之事,可也请你勿要忘了,我与母亲尚在家中等你。”
这是临行前夜,夫人暗自垂泪被他发现,强颜欢笑对他说的。
“我劝你早日服软,少想着充什么大英雄,我背后之人在遥遥京都,稳坐高台,他视你命如草芥。”
这是何闻昌得圣令巡盐,一到宁州便抓了他,审讯时舒庆芳得意洋洋对他说的。
“你若死了,他们可借你的命倒逼陛下处置二皇子,顺道吞了那正使之位,得数不尽的好处。”
这是今夜江敬月冒雪来此,与他分析利弊时说的。
他做错了什么,他希望宁州盐务之弊得以清除,盐丁与无辜盐商可不必再受他们磋磨构害,希望作恶之人得到严惩,哪一件不是为国为民,不是人臣本分,可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要他死。
作恶多端的二皇子党想要他死,想要斗倒二皇子党的太子党中亦有人不放过他。
党争之风盛行,他的活路又在哪里……
“江大人,我明白了。”凌寻鹤释然一笑,眸如朗星,“明日我会在皇城前演一出戏,让你们有借口逼陛下严惩二皇子,也保全自己。”
江敬月起身长拜:“我愿大人无疾无灾,长命百岁。”
“更愿殿陛之间,多有似大人者。”
凌寻鹤声音微颤:“后者,我亦是如此。”
在此浊世,有君如明月,肯周全相护。
二人出了主屋,春绾便带着一众人手自隔壁的屋子里悄声走出,行了一礼。
“你带他们是为了做戏吗?”苏行舟咽下了编排许久的话,搭话道。
江敬月回身,温和一笑:“是啊,我怕巷外有人监视,怕这出戏漏了破绽。”
她见苏行舟欲言又止,满面的不自在,忽又道:“还怕万一遇上了哪位高人,打我个措手不及。”
苏行舟闻言一怔,垂下头笑了。
“唐阁老那里,你如何解释?”男子清朗的声音里带些忧虑。
江敬月举起左臂,指了指包好的地方:“多谢殿下帮我,省得我自己动手。”
苏行舟没再说话。
不多时,江敬月抬步欲走,苏行舟却突然向前了一步。
“不知江大人之后是否有空过王府一叙,我父王和母妃都想见你。”
这次江敬月没回头,飘渺且轻的声音徐徐传来:“多谢王爷王妃美意,若机会合适,我定告知殿下。”
苏行舟双眸明亮,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良久,可这京都的雪,越发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