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敬月没在意他的冷淡,小心翼翼打开食盒,将白瓷盘里的精致菜肴摆上圆桌。最后端上来的,是一道荷花酥。酥炸的面皮状似花瓣,里面的豆沙馅露出一点,恰如花心。
“洛州与北境、京都饮食有异,未必合殿下的胃口。我客居的地方有位做过京都口味的厨子,拿来与殿下尝尝。”
江敬月还是称呼殿下,可语气里少了几分方才的调侃与亲昵。
她指着那碟荷花酥:“这一份,是乞巧该有的。”
“江姑娘的东西,我可不敢吃。”苏行舟移开视线,喉结滚动,尾音里是细微的颤动,“怕眼前一黑,再度醒来,人就不在洛州了。”
怕再度相逢,第一眼看到的,是距你脖颈毫厘的刀刃,和你显露在脸上的存了死意的笑容。
他未出口的半句,江敬月都懂。她的意中人……还留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她拿起一块荷花酥,狼吞虎咽吃完,然后捧着这盘点心,向前几步,将一块递到了苏行舟的嘴边。
紫色的袖子半掩,露出一截皓腕,江敬月乌鬓花容,眼眸澄澈,盯得苏行舟耳后薄红一片。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在定王府岁月静好的那段时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寻常眷侣间的相处。
她还是不愿意回答……
苏行舟没张嘴,也没有接过,反而微微别过了头。
他在余光里看到江敬月垂下的眼眸,正不忍心时,却见江敬月倏地松开了瓷盘边沿。
他双眸瞬时睁大,立刻伸出两只手去接,淡绿色边缘盘子里的荷花歪倒了一片。
“你做什么!”嗓音因怒火而低哑,苏行舟疾行两步,又堪堪止住,立刻将这碟子糕点放到了长桌上。
“你既不吃,又何必心疼。”江敬月仰起头,似笑非笑,“殿下莫要忘记,我是个最心狠的人。”
既然是不能两全之事,她也只能狠狠心牺牲自己,这就是……她的答案。
“那我呢,弯刀离你脖颈仅余毫厘时,你想过我吗?”苏行舟不想再打哑谜了,剑眉紧蹙,神色哀怨,双手紧握处指节微微发白。
“你知洛州向我求援,我必至。那你有想过若我晚来一步,看到……看到你时,要作何感受吗……”苏行舟的嘴唇哆嗦,拼尽全力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她的尸身半掩在黄沙里,藏于月光下,他想都不敢想。
苏行舟薄唇惨白,眼睑处的轻红看得江敬月心口抽疼,她嗫嚅道:“对不起。”
“为何不再周旋片刻,为何不去想正赶来的我……”他抬手缓缓抚上微皱的江敬月眉头,“敬月,你当信我。”
骤闻此语,似有一面油布蒙住了她的口鼻,教她无法呼吸,苏行舟怨她怪她都应当,可信他……
“你心里有我,所以不愿我屈志过活,不想我身临险地。”苏行舟一字一顿,字字恳切,“爱人者爱人当如此,却不仅是如此。”
“我不止是你的牵挂,你想保护的人,更该是你的盔甲,你的相依之人。”缱绻情意自眼底漫出,苏行舟神色郑重,口吻比情话更温柔。
“我们不该站在彼此的身后,我们该并肩而立,该执手同行。”他牵住江敬月的手。
江敬月愣在原地,心上蒙尘已久的纱帘被缓缓揭开,她过去虽独行己道,将改制决心藏于心底,但却不孤独,有春绾、秋蘅,甚至曾经的程则渊与她在庙堂相依。如今与苏映卿谋天下,是君臣,亦是至交,生死一线,亦是以命相依。
可她从未试过,与意中人相依,与苏行舟相依,也从未想过,要与苏行舟相依。她只想让苏行舟如意如愿,怕他因情乱智,怕他因自己而不得安宁,怕终有一日,过往爱意褪去,他们因这些付出与追随,恩怨相对,深恨深悔,成了怨偶。
所以不如清清白白,不求回应,不求回报,不作期许,不去依靠。
她不敢赌。
她抽出手,避开苏行舟炽热滚烫的眼神,敛起万千思绪,微微福了福身:“殿下,关将军尚有要事相商,我先走一步。也请殿下……不要迟来。”
这声“殿下”比方才的语调,都要疏离。
紫色的衣袖一点点消失于青色竹帘后,脚步声与风声里混杂的,只有苏行舟的叹息。
白砚与青墨本在斗嘴,忽看到江敬月快步走出,对视一眼,便立即向慕鹤斋跑去。
竹帘仍在秋风里晃荡,吹起苏行舟垂在鬓边的两缕发丝,他俯身拈起一枚荷花酥,放入口中,却没有尝到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