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在哪?
一字一顿的,格外清晰,落在地上如雨水般四溅开来。
城破那日,吴国的将士们都在外殊死抵抗,但最后失败了。只是后来在卞和玉对吴闵公动了心思的时候,文臣雅士们都自发地组织起来保护闵公,吴闵公被擒后他们也在想施救之法。
但不出意料的,这些文臣士人们纸上谈兵,最后以失败告终,他们都被囚禁起来。
——但其中,始终没有这位礼官季殊大人的身影。
公良俭“看”向他,目光宛若实质般将他那一层仁义的皮给刮下来,裸露在外的,是肮脏的肌肤。
季殊的瞳孔骤然缩小,脸色一刷地变白了,想不到这个病弱的国师居然对国朝局势这么了解。
他对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脸上的肉都脱落了,瘦弱得很,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城破那日,我被卞和玉囚禁在了宫殿中,他派人严加看守,纵使我有挽救吴闵公的赤诚之心,但也是犹如失了双腿的残人,无能为力啊。”
“哦?”公良俭抚上座椅,噙着一抹淡笑说道:“不想季大人得卞和玉如此殊荣,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季殊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的一双老眼滴溜儿转,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乱瞟的眼神才定下来,“我们手中已经有了卞和玉的把柄,他违拗周天子的命令,如今已经被周天子勒令退兵。”
“况且我们还掌握了卞和玉同齐国嫡长子勾结的证据,”季殊的眼神变得凶狠,一双面目狰狞的可怕,他阴测测地笑道:“周天子最厌恶的就是他手底下的人吃里扒外,只要将证据交给周天子,那卞和玉必然是死路一条。”
公良俭却抓住了季殊话中的一丝口风,“卞和玉同齐国的嫡长子勾结……你们是如何知晓的,又是由哪得来的证据?”
他眉眼温和,却染上了不安和忧愁。恍若远在仙山上的玉佛,沾染了世俗的气息,失了圣洁却多了几分生动。
——季殊他们一定是找上阿予了。
果然不出公良俭所料,他们就是找上阿予了。
“证据还未到手,不过我想也快了。商祝史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盟友,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季殊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公良俭蹙眉,仿佛是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这个傻瓜。
季殊眼看还有胜算,启齿说道:“国师大人不妨和我们站在同一个阵营,同商祝史、大宰、六官,我们一起抵抗卞和玉的势力,让吴国重焕生机。”
公良俭沉默一会,不耐烦地应道:“我说过了,我不相信你,季大人。”
“砰——”
季殊瘦弱的身躯不知爆发出什么力量,他砸向桌子,微向前倾盯着公良俭警告道:“国师大人,不要不知好歹。”
“商祝史还在我们这个阵营,她可是国师府的人。”他斜眼看着公良俭,拳头攥得很紧,“国师如今当真还能独善其身么?”
公良俭坐在高堂之上,眉眼沉静,俊朗的脸氤氲在细碎的光影中。他今天穿的一身蒹葭色的常服,玉兰花似的纹饰点缀其上,更衬得其人气质卓绝。
他整个人都淡淡的,好似晨霜下青灰的人影,泛着一圈青灰的光,一不注意,就散了。
“那季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季殊见得逞,扭成川字形的眉头松下来:“希望国师大人不要轻信卞和玉的说辞,尤其是卦象一事。”
——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要的是公良俭不要修正卦象,不然吴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的这副“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吉卦,已然成了吴国的保命符。
吴国的这些臣子,似乎都认为,只要卦象不被修正,那卞和玉就不会动兵,吴国就会永远存在。
公良俭神色疲倦,并未有任何回应。
—
商司予这几日一直在等。
——等那日的明柳能快些来,等和公良俭的见面。
那封卞和玉写给齐国嫡长子的信件就如烫手山芋一般,一日没有交到季殊的手上,她便心神惶惶一日,担心卞和玉发现信件被掉包了,然后来找她算账。
但幸亏,他没发现。
卞和玉特意安排她与公良俭见面,为的应当是让她规劝公良俭修正卦象——消灭“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吉卦。
将其还原成“血光之灾”的凶卦,有了这样一副卦象,卞和玉再拿出吴国同其他三国相互勾结的证据,这样周朝出兵就是出师有名了。
也借此消除周天子和卫铭的疑虑,一举攻下吴国,杀掉吴闵公和公子庆许,将赐与的封地收回。
——顺理成章、心安理得。
打得一手好牌。
毕竟公良世家所占卜的卦象,对吴国乃至其他诸侯的百姓都有着绝对的威信。
商司予踌躇不定,如若公良俭当真修正了卦象,“血光之灾”真的会在吴国蔓延开来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代王朝的更替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他们就都会成为卞和玉的阶下囚。
虽然现在的境遇也不遑多让。
但商司予依旧很期待同阿俭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