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乱糟糟地摆放着许多信纸,其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群魔乱舞似的。
商司予迟迟不肯行动,眸光不定。
——卞和玉如此反常。
她脑海中已经设想了自己的无数种结局。
比如,在整理好了之后,他指责她偷了某一份至关重要的信件,污蔑她是潜伏在他身边的间谍。
然后,她百口莫辩,锒铛入狱。
再比如,卞和玉原本就想杀她,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名头。要是她动了这些信,他立刻就能动手。
但最后商司予摇了摇头。
卞和玉要杀一个人,其实不需要名头,也不必这么麻烦。
那到底是为何?
但总归卞和玉是没安好心的。
商司予敛眉,瞄了一眼卞和玉就开始动手整理信件,然后顺带再看看信上的内容。
毕竟,却之不恭。
她可不能就此辜负他的信任。
桌案上的信大多都是吴国同其他诸侯国的交往信件,落款都是吴闵公,甚至隐晦地谈到了合盟一事。
周天子最厌恶诸侯国之间有什么龌龊苟且,这些信件都是对周朝权势赤裸裸的挑战。
信上都是些文绉绉的词句,商司予看得很是吃力。
“商祝史,吴闵公不只同齐国交好罢?”卞和玉适时地轻声说道。
明明是一个问句,但他的眉眼间可没有半分的疑惑,只有斩钉截铁的肯定。
——吴闵公就是不只同齐国交好,许、卫两国也都在合盟之中,他们暗中筹划、无声无息。
商司予回过神来,眼中有讶然之意,并没有回应卞和玉,而是低头沉默不语地继续整理那些信件。
只是她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有的信纸被吹落到了地上,她便立马蹲下身去捡信。
卞和玉眼中噙着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慌乱的姿态。
商祝史,还是不习惯骗人啊。
*
这几日卞和玉和卫铭都在忙于操练军队。
晚秋的辰时,还未破晓。天边朦朦胧胧地泛着亮白的光晕,像是罩了一层淡白的纱幕。
“杀————”
战士们的嘶吼声贯彻天地,刺破云霄,仿佛战马在疆场上的嘶鸣,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商司予拉开深绿的帘子,细细地观看着。
她蹙眉想道。
吴国已经兵败,现在的军力是毫无招架之力,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练兵。
她又想起了信上的内容——卞和玉正在请求齐庄公不要起兵,日后周天子必有重赏。
齐庄公没有听么?
诸侯王公然拒绝卞和玉的请求,自然也是违抗周天子的反应,吴国现在势如水火,齐庄公当真要为了同吴闵公的微弱情谊,起兵来攻打周朝的将士么?
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原因,商司予默默想道。
这些诸侯王都是明哲保身的主儿,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定然是不会主动蹚这浑水的。
“杀————”
齐整的嘶吼声刺破耳鸣。
商司予向窗外望去。
周朝的士兵们严阵以待,银盔穿在身上更显威严,他们手持长矛刺向云霄,尖端泛着凛然的冷光。
目光游移到了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上。
——卞和玉在观望台上,神情忧戚地望着士兵们的操练。
商司予眼眸一亮。
齐庄公不会主动来蹚这浑水,除非他有一定的把握。
——有一定的把握能战胜周王朝的将士,擒下卞和玉。
*
寝殿中。
檀木的桌案边坐着两个女子。
“阿溪,你慢点吃,”商司予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笑起来:“小心别噎着了。”
公良溪换上了一件粗布衣裳,之前宫变所穿的那件衣服,已经脏乱到不堪入目了。
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她一身。
商司予那日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地牢里出来。
往日娇艳的姑娘变得蓬头垢面,衣裙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几乎是被染成了一件血衣。
那日的公良溪眸光空落。
此时的她狼吞虎咽着,顾不上回答。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砰”地一下放下碗筷。
“商祝史找到兄长的消息了么?”公良溪的嗓音冷淡,抬头冷冷地瞥向商司予。
“没有。”
她唤她“商祝史”,格外生分。
公良溪苍凉地笑起来,双眸含满了讥讽:“你在卞和玉身边待了这么些时日,什么都没有打探到么?”
“兄长为了你,”她耸动双肩,眼眶已经红了,“都是为了你,他才被胁迫着去篡改什么卦象……”
无助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公良溪的眼神变得空洞:“我、我不知道兄长如今在哪……”
商司予将她揽了过来,温和地安慰:“是我的错,我的错。”
“但是我已经知晓了卞和玉未来的计谋,齐国会起兵来攻打他们,”商司予的眸色加深,说道:“彼时吴国定又有一场大乱,我们就趁此逃出去。”
“那兄长呢?”公良溪抬起头,问道。
屋内没有烧炭,显得有些阴冷。
但商司予的话却带着暖意。
“阿溪放心,我一定能找到阿俭的下落,”她的语气坚决,“我们三个都能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