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脸上的皮肉也抖动。
“周天子如此信任孤,那、那孤就来替周天子杀掉卞和玉。”
屋内竟骤然亮堂了起来,一丝强光透过了窗格,映射到吴闵公的脸上,他舒展眉眼,近乎贪婪地闭眼、仰头。
——这是天光,也是天意。
此时此刻,他就是惩戒者,是中原唯一的王。
*
商司予出了吴公寝殿之后,在走回国师府的路上忧戚不安,也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有些胸闷。
她自以为对吴闵公的丑恶姿态已经心如止水,想来不应该如此地难受。
这次卦象也很简单。
若是往常征伐的卦象,她还得仔细斟酌、再三思考一下,但今日吴闵公所要她卜筮的卦象,再加上那封周天子的亲笔信,结果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卞和玉必死。
她垂眸想道。
随后她的双眸又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吴闵公也必死。
*
公良溪死了。
就死在商司予去向吴闵公献卦的那日。
国师府的牌匾挂上了素帆,宅邸内全是些垂落至地的白条,烧纸的阵阵浓烟味传来。
商司予一身素衣,站在灵堂内,目光直愣愣的,没有焦距。她一直盯着灵台上那个小小的木匣子,眼角微红,一哽咽眼泪就打湿了面庞。
毫无征兆的。
之前公良俭的死还是有迹可循的,反噬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许久,也折磨了他许久,最后他七窍流血、五感尽失。
那时商司予才知道,反噬是不可逆的。
公良世家的秘密就是篡改一次卦象便会受到一次反噬,如若想要修正复原过来便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篡改”。
因此,反噬不会随着卦象的复原而消失,复原一次卦象反而会得到再一次的反噬。
——反噬只能叠加不能消失。
商司予垂下脖颈,眸光暗淡,隐约有几丝疑虑。
公良溪只是篡改了这次吴国涝灾的卦象,商司予虽然一直在告诫她此卦非小卦、不可轻觑。但同公良俭所篡改后的“泽佑吴国,海晏河清”的卦象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公良俭尚能支撑那么久,为何公良溪不能?
再一抬眼,她的神色悲切,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灵堂前走来,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体,笨重、沉闷。
“咚”的一声。
她跪了下来,凄凉地笑起来。
对不起啊,阿俭。
我没能保护阿溪,还让她为了我而篡改卦象。
*
商司予这几日一直在忙于调查公良溪的死因。
她的死来得如此突兀、迅猛,绝对不仅是因为篡改卦象。
莫非是闵公想要害她?
也可能是卞和玉,毕竟他当初想带公良溪回到周朝,最后却没有得逞,这令商司予很难不会怀疑他。
又或是嫉妒国师府权势的其他臣子?
不论什么原因,她都一定要将凶手给揪出来。
她仿佛成了一个六神无主的人,无事之时便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看所有人都可疑。
夜幕低垂,月亮给大片乌云遮了去,只洒下来极淡极浅的光亮,世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
商司予坐在寝殿之中,槐黄的曲屏风遮挡住了她的面目,只有一张模糊的人影映在其上,格外惹人注目。
她眉眼之间都流露出了深深的愁绪,眼底已经染上浓郁的乌青色,脸色也并不好,泛着点白。
这时,叩门声适时而起。
“商祝史,您在屋里吗?”
原是公良溪身边的侍女,来给她带话。
哦,不对。
是阿溪的遗言。
商司予揉了很一会太阳穴,迫使自己振作起来。侍女正踌躇地站在屏风前,商司予轻抬下巴示意她。
“青音,阿溪想让你同我说些什么?”
“商祝史,她只是让我嘱咐您:若是吴闵公让国师府内的人卜筮,而刚好闵公发现了端倪,您又隐瞒不过去之时,就可以到府内那间专事占卜的屋子里去。”
商司予眼里闪过了一丝困惑之色。
紧接着,困惑逐渐变成了愠怒。
自公良俭去世之后,她再没有踏入那个地方。只要一看到那座青铜圆盘,便恰如到了幽僻阴暗的水潭之中,犹如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得喘不过气来。
当然她也严令禁止公良溪进去,只有借助那座青铜圆盘,才能篡改卦象,她绝不允许阿溪步公良俭的后尘。
但阿溪居然这样不听话,趁商司予不在的时候,便只身一人到那间专事占卜的屋子里去。
——甚至是说,她还擅自使用了青铜圆盘。
这次涝灾的卦象,她不就是在上面篡改的么?
商司予蹙眉,语气不自觉地就染上了几丝怒气。“公良溪让我去那屋里做什么?”
青音低眉,声音轻缓。“那里有您想要的答案。姑娘就只说了这些,再无其他了。”
“你家姑娘经常去吗?”
“是。姑娘隔三差五便会去。”
青音犹豫了一瞬,但觉得似乎再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毕竟公良溪已经死了。
“好罢。”商司予叹口气,神色痛苦地闭眼。
“姑娘身边最近有无可疑的人?之前我还在地牢的时候,吴闵公和卞、卞和玉有没有为难她?”
青音摇头,“商祝史,姑娘身边一直都很安全,您说的这些情况她都没有。至于卞使节有没有为难她,我不得而知。”
但等到商司予走进国师府那间专事占卜的小屋子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公良溪就是死于篡改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