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那个清雅而坚决的身影又出现了。
商司予跌退几步。
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眸光中的犹疑变成了嘲弄,含着蔑视的意味,调子轻且柔。
“但我思前想后,还是不行。脖颈本就是猎物最薄弱的一处地方,人也不例外。”
商司予垂头,低眸瞧着他。“一颗铁钉下去,若是失手,力度用得大了些,卞使节你命丧于此,吴庄公定会怪我的。”
话音未落,她便将藏在袖口中的铁钉放在了他的颈边,随后又念念不舍地收回。
卞和玉清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看清了她睥睨权势的眉眼,却又有着些许痴迷、不甘和黯淡,艳丽如山鬼。
——他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往日芦苇荡里的一株野草,似乎变成了破碎瓷器中生长出来的,一朵缺乏灵魂的花。
脆弱、易折、即将枯萎的。
疯魔、艳丽的。
所以……
这才是吴国祝史的真面目么?
霎时,一片黑暗。
原是那双纤细的手又抚上他的眼眸。
“所以啊,”商司予叹息一声,蹙眉说道。“我决定选卞使节的眼睛,这样总不会闹出人命。”
“再不济,也只是丢双眼睛。”
卞和玉此时的境遇很是糟糕,沉重锁链禁锢住了他的腿脚,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没有法子,只能堪堪皱眉忍受,面色苍然若雪。
这次的形势,终于扭转了。
商司予居于人上。
居于他之上就足够了,她不贪心。
“……眼睛么?”
商司予盯着他,“对,眼睛。”
她再次移开了手,想看看他的眼睛。
卞和玉一双清黑的眸子,犹如黑玉,绽出点点笑意。但商司予竟看到他眸中的玩味,心中窝火,只觉得他得了便宜。
看来眼睛不是他的弱点。
那……他的手?
商司予顺势下移眸光,宛若一个猎手。
她在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猎物。
可到底还是不够高明。
太露骨了。
若是猎物看透了猎人目光中的残忍杀意,并且猎人也明目张胆地显露出自己的弓弩和箭矢,那猎物还能猜不到猎人的意图,并做好逃跑的准备么?
商司予蹲下身来,细细瞧着他那双骨肉均匀的双手。
素日里,他的一双手就堪称艺术品。骨节修长、指尖泛红,此时受了些伤,血痕遍染、屈指微颤。
她更喜欢他现在的手。
“卞使节,我其实……更看中你的双手。”
她的语调轻且缓,说这句话之时,清泠的双眸,似蒙上了山间的雾泽。
像是被蛊惑,又像是单纯地欣赏。
卞和玉淡漠:“……手自然是受刑的不二之选。”
商司予支起下巴笑起来,“我也这样认为。”
卞和玉也笑:“那便有劳商祝史了。”
他低眉顺眼,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四遭壁垒,冷硬寂然。
噗呲一声笑,打破天牢之中的寂寥。
“卞公子不会当真以为我会对你动手罢?”商司予眨眼,其实她眼中未曾显露出杀意,她也没有动杀心,她只是想……
戏弄他。
让他也体会一次这样的感觉。
生杀予夺,都由她决定的感觉。
“祝史大人这般吓人的架势,在下当真以为是要杀我。”卞和玉的嗓音冷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司予闻言脸色一僵,她明明是玩笑似的诘问,但卞和玉的反应却不似作伪,仿佛当真以为自己会杀了他。
商司予蹙眉,感到不适:“我可救了你。”
如若不是她用卦象一事同庆许抗衡,卞和玉已经因庆许的恨意和怒气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卞和玉倒是很识相:“我知晓。如若不是商祝史,在下早就死在吴国了。”
商司予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样子,但她却从卞和玉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只是在下很好奇,闵公在同我对弈之时,明明还是好端端的,怎生的……突然就七窍流血而死。”
卞和玉抬眼看她,她有些不知所措。
商司予勉力控制心神,镇定道:“或许……是中毒?”
“我想也是,这样的症状只可能是中毒。”
“这般厉害,”商司予踯躅半晌问道:“卞公子可知道是什么毒?”
卞和玉摇头。
半晌才应:“燃玉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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