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恻竟是在帮卞和玉说话?可方才他分明不置可否,难道他就是卞和玉留在周朝的后手么。
却奈何周天子和卫铭的阻拦,而不得不按兵不动,等待卞和玉的死讯传来么?
她垂颈作不解状。
周玄王的声音在头顶,浑厚如秦钟,神色莫测,辨不出来喜怒。“……大家日夜奔波,想必都累了,大家都先退下罢。”
刀剑入鞘的声音清脆、凛然,在空而寂的殿堂之中听得格外清晰,伴随着卫铭的一声冷哼。
好戏随之落幕。
吴庄公翘首以盼地望着坐在高台上的周天子,稀落的牙齿磕着血水,只是笑:“玄王,卞使节…….没死,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了呀?”
众人都不作回应,心中漠然冷笑。
也不怪这位公子庆许,毕竟历代诸侯国出征都讲究出师有名,周天子自然也不例外,此次周朝出征吴国的“名”就是他将卞使节折辱至死。
而如今卞和玉好生生地站在庙堂上了。
他自然宵想着他能够活下来。
周玄王意味不明地哼笑几声。
*
夜幕降临,宫殿参差,火光明灭。
吴国殿堂内灯火通明,周玄王解救了被庆许围困在后厢房内的各国使节、政客们,宴邀他们参加一场庆功宴。推杯换盏、会心而笑自是不在话下。
但卞和玉没去。
商司予同样也没去。
吴国的后厢房内,卞和玉站在一张古朴的书案后,指尖抚过一排排书脊,但神色随意,颇有些漫无目的。
商司予坐着,腮帮子从没停下来过。
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很多糕点,芙蓉酥、云片糕、白玉霜方糕……
馥郁、芬芳的香气扑鼻而来,色泽也是极为诱人的,而它们安安静静地摆在碟盘上,任她采撷。
自宴会以来,商司予的胃口从未这样好过,如今好不容易有这般机会,她便使劲地往嘴里塞。
她瞧着卞和玉穿梭在书架忙忙碌碌的样子,估摸着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风餐露宿已是她所能想象的最轻的结局了,毕竟命还是有的。
但奇怪的是,明明该是如此美味的糕点,商司予却觉得味同嚼蜡——
“啪。”
卞和玉搁下一本古籍,在她面前坐下。
她不予理睬,埋头苦“吃”。
虽然尝不出来糕点的味道,但吃下去总能带来饱腹感。在参商殿的那几日根本就无吃食,今早又被卫铭擒去做了人质,实在是饿昏头了。
卞和玉眉间似乎闪过无奈,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住了她正要送进口的酥糕。
商司予眨眼,愣住:“你做什么?”
“你吃东西,不会觉得没口味么?”他垂眼看着她。
商司予心疑:“……是有点。”
接着她眸中的疑惑就变成了戒备,放下糕点,睨着卞和玉:“……你给我下药了?”
随后,她细数他作为盟友的种种“不道德”之处。
“第一,讲道理来说,是我在你与吴闵公对弈那日嫁祸于你,害你下狱受刑。你自己事先也有预料,却以身入局,因为我们不谋而合,想必你也想杀掉吴闵公,对罢?”
她伸出第二根纤细的手指,“第二,我借卦象之事冒死救下你,随后又配合你做戏,传出你的死讯,又救你一次。这怎么也算抵清了罢,我没有亏待于你。”
“第三,你信誓旦旦说要给我权势与地位,但如今我们却仍是‘阶下囚’的模样,兔死狗烹,卞使节,你现在给我下药是想要杀掉我么?”
卞和玉:“……”
他看着面前发髻松挽、铅华淡晕的女子,不由得轻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能说?
卞和玉本欲争辩,但见她戒备的模样便认栽,抬眼示意她看桌案上的这本古籍。
这本书实在普通,因深藏于书架中、经年未曾见光,纸张泛黄,古怪的是,它没有任何名字。
商司予再一翻阅,眉头便蹙得更深了。
上面记录着吴国公良家的世代族谱,她一行一行地找了许久,才找到公良俭和公良溪的名字。
但当她翻到书的扉页之时,却怔住了。
其上写着三个娟秀的大字:商司予。
这赫然表示着商司予是公良世家最后一代族人,可她并非公良世家的人,她根本就不是吴国人,她只是从其他国家流落过来的乞丐而已。
莫非是那日的青铜圆盘再作祟?
那日的青铜圆盘泛着汩汩的血光,而自己则是像被魇住一般,手几乎同其融成一体,再也取不下来。而且自己所改的那副卞和玉的“死”卦也有着红光,那明明是公良世家后人所占卜出来的卦象才会有的效力。
商司予看着这本古籍的眸子犹疑不定,像是湖潭上一只随风晃荡的小舟,风轻一吹,便会倒塌。
莫非她也有了同公良俭、公良溪那般篡改卦象、改写历史的能力,如若篡改卦象也会招致所谓的“反噬”?
这太过惊世骇俗。
卞和玉看着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不由失笑:“商祝史可是猜到了什么?”
“在下实在是好奇,吴国公良世家究竟有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这本书也没有明说,祝史大人可有听公良俭谈起过?”
商司予抬眼:……明知故问。
她仔细瞧着眼前如玉如琢的清隽男子,银色丝质的服饰更显端方优雅,但他只是表面温润,内里其实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一堆的心眼,她应付不过来。
但她现在有了卞和玉的“命脉”。
那就是他的那副“死”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