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陌生,但她想周玄王对卞和玉有杀意,那他们现在就是在逃命的路上。至于是逃去哪,她不得而知。
只有她对侧的一个卞和玉,还算熟悉。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周玄王召开宴会的那一日,她正味同嚼蜡地吃着糕点,卞和玉尤为煞风景地打断了她。
看完那本书,她就陷入昏睡。
再醒来就到了这辆马车上。
卞和玉换了身青色的丝质衣裳,如墨的竹影渲染其上,浓淡适宜。他正闭目养神,整个人笼住了来路不明的光影,显得清隽的脸庞几分圣洁。
商司予将他的脸盯住了一个洞,颇有些咬牙切齿。
又是他的手笔,自己从来都是被牵着鼻子走。
她愣怔几秒,眨眼:“……我们这是要去哪?”
卞和玉睁开眼睛,近乎透明的眸子恍若一块易碎的琉璃,他呛咳几声,随后回应:“齐国。”
齐国?
想来也应是齐国,毕竟卞和玉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在同齐国嫡长子晏翊来往了,那封信就是证明。况且晏翊也曾做过周王朝的质子,想来与卞和玉早就结识了。
但……齐庄公曾和吴闵公是关系尤为密切的好友,吴、齐两国的联盟本也坚不可催,可这次吴国宴会上,齐庄公被下毒至死,吴闵公也只是敷衍了事,因此两国关系大打折扣。
如今的齐国,想必是齐国嫡长子晏翊即位、掌权了。
不外乎是一个逃命的好去处。
马车内的珠帘玉幕完全只是起到装饰性的作用,并不能抵御肆意的大雪和凛冽的寒风。
商司予仍是觉得头脑昏沉,有些郁结地抽出手按住额角,看着卞和玉一副“此处是吾乡”的安然模样,不由得生气:“……那日吃糕点之时,我口中尝不出来甜味。而且自那以后我就没了意识,醒来就在这儿了,现在我的头很痛。”
声音柔柔的、不算大,但也盖过了风雪声。
颇有些流水账的味儿,但没关系,简洁明了,面前这个人能听到、听懂就行。
卞和玉“嗯”了声,随即转过眼,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商司予火光:“卞使节真是惜字如金。”
他颇有自知之明:“……嗯,我现在头也很痛。”
商司予更加确定,或者从未如此肯定,她吃饭味同嚼蜡、失了味觉,以及现在头昏沉生痛的问题,全然是卞和玉的手笔。没有为什么,反噬来得没有那样快。
况且她还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被青铜石盘认作是为公良世家的后人,一本卞和玉找给她的古籍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找到更加确切的证据。
换言之,她要找到卞和玉的那副“死”卦。青音应该已经带着那些卦象逃出吴国了罢,在吴闵公死之后,商司予就一直在暗中帮助青音逃出宫殿,若是自己还能活下来的话,她们就还能相见。
商司予脑仁疼得全身无力,风雪又是雪上加霜,身上的丝绸衣裳即便再厚也是如同冰窖。
她无力地垂下眼睛:“先是失去味觉、再是头痛欲裂。”
随之凄楚地勾起唇角。“……这些症状,不知又是卞使节的那些毒药所致?”
是卞和玉要求假死那日,她才知晓,原来他身上惯常带了那么多的毒药,样式不一、有轻有重,但却没有解药。难怪宴会上商司予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原来齐庄公当真是他杀的,“雪上一枝嵩”的毒药也在他的身上。
卞和玉轻掀眼皮,泠然笑说:“祝史大人只猜对了一半,在下确实为你下了药,药确有副作用,但只有后者是,前者不是。”
……果然。
她眼角微抽,瞥他一眼:“狡诈。”
卞和玉见好就收:“祝史谬赞。”
头痛欲裂,扯着商司予的一张美人脸也觉得疼起来,她的眼睛耷拉下来,浑身酥软无力,眼前昏沉着,似乎出现了两个……卞和玉。
一个就算了,还有两个。
真难对付。
哦。
原来有一个是重影。
……
过了好半晌,商司予才缓过来,混沌的思绪总算变得清明,她睨向卞和玉,只见他素日瓷白的脸飞上了红晕,紧皱着眉头好似很痛苦的模样。
外面的雪下得小些了,但仍扑簌簌地飘进马车内,陆续不断地。
旧伤交叠新伤,如今又日夜兼程地逃亡,他的身子自然受不了。
她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忍受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地走向卞和玉,倾身探他的额头。
好烫。
他正发着高热,像一块熟透了的暖玉。
商司予蹙眉,认真思考。在这风雪天里,马车、车夫都是他的,若是在此时她唤车夫将卞和玉扔出去,车夫只会将她给扔出去。
这真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认栽。
并且只能认栽。
商司予撩开帘子,急切地对车夫说:“卞公子病了!”
但那个车夫倒很镇静,语调格外平缓:“这儿距离齐国大致还有七十几里的路程,只有到齐国才能找到医者。但瞧这天象,风雪依旧不会停。积雪又这般深,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的。”
“那路上可有驿站供人歇息的地方?”商司予附上一句,“就是专供官员、商人、行人歇个脚的客栈,应当是有的罢?卞和玉他现在的身体赶不了路。”
车夫良久才蹦出一个字:“有。”
马车车轮骨碌碌地旋转着,在积雪的地面上刮出两道明晃晃的痕迹,马蹄脚印杂乱无章。
但雪还在继续下,将这些明晰的痕迹都给掩盖了去。
周玄王应当是追不上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