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俭曾说他是卫灵公最疼爱的嫡长子。
但为何周玄王向各诸侯国索要质子之时,是这位由卫灵公精心栽培出来的嫡长子去周朝呢?
而且齐国公子晏翊、吴国公子庆许不过两三月都回到了各自的国家,但这位卫国嫡长子却一直没了声息,直至前两年商司予才从那封信中得以知晓,卫国嫡长子改名换姓,做了周朝的使节和说客,身兼数职、颇得周玄王的青睐。
——便就是眼前的这位卞和玉卞公子。
变化如此之大,商司予根本就没有认出来,若非那封信,她定是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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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气氛仍是紧张,众位看客都默默地退到一边,他们都能看出这两位都有着不简单的身份,生怕被牵扯进来,于是都选择明哲保身。
陆随扬眉,语调格外不客气:“你犯不着和我套近乎,我与施家并不熟,还请你将那位姑娘放下。”
语音未落,他修长的手又抚上腰间的长剑,泠然说道:“不然,就休怪刀剑无眼了。”
“诶!你这人怎地这般无礼!”施安贵显然是恼了,大声吼道。
陆随的话在他听来便是出言不逊,他自从与施家合作以来,身份地位都大为提高,任何人见了他都得谄媚两句,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对尔等酒囊饭袋之徒,自然用不着诗书之礼。”陆随抬眸,语气是不同于他年纪的凌厉。“你想要我以礼相待,也不先看看自己的德性,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他一字一顿,“你配么?”
施安贵气得脸色涨红,眼睛里面的红血丝遍布,对寒剑倒也不再畏惧,盯着陆随,咬牙切齿地说道:“陆公子,你究竟要如何?”
“不如何,只要你将人放下,任你去何处送粮、奉的又是谁家的命,本公子概不追究。”陆随轻扬下巴。
施安贵的眼睛淬炼出一丝寒光:“……若是在下不肯放呢?”
剑拔弩张之势,似乎一场血光之灾即将发生。
站在商司予身边的少年掌柜有些沉不住气了,半个身子都快伸出去,急切地想要阻拦这场对峙。
她很能理解这位少年掌柜的心情,毕竟这个小客栈若是出了什么人命,这生意可就彻底做不下去了,而在这诡谲的乱世之中,大多数人都朝不保夕地活着,找份营生那可真是艰难,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够靠这间客栈过活,便实在不忍心放弃。
谁知方才还淡漠如水、袖手旁观的卞和玉悠悠地走了出去,眼眸中还含着同她初次见他的“虚伪”笑意。
陆随看见卞和玉之时,桃花眼蓦地睁大,随后就抽出腰间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刺来。
但卞和玉巍然不动,唇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陆随霎时顿住,剑停在了卞和玉的喉间。
他疑惑地问:“……为何不躲?”
卞和玉无奈耸肩,淡然地推开利剑,“我受伤了,况且陆公子的剑术无人能敌,明知躲不开我又为何要躲?”
施安贵在看到卞和玉之时,恰如看到了救命恩人,他腆着大肚子踱到卞和玉身前,恭敬行礼道:“想必您就是卞公子了罢,施大人特要我来接待您,但我如今风餐露宿、自顾不暇的,竟也就忘了此事,真是对不住啊,卞公子。”
“无妨。”卞和玉侧过眼睛。
陆随再次用剑刺向卞和玉的喉间,冷声质问:“……你为何同施家有了勾结?”
不仅陆随疑惑,商司予也很是疑惑,万万没想到,她只知卞和玉同齐国嫡长子晏翊有些交往,却不知晓他也同齐国的施家有些勾当。
毕竟齐国真正的经济、军事命脉都由施、陆两家所掌控,齐国的诸侯王只是一个好看的装饰物罢了,真正掌权的还是施、陆两家。
几只寒鸦从窗外飞过,枯枝又承受不住雪的重压,“噗呲”一声掉到了松软的地上。
卞和玉不动声色:“陆公子何必这样草木皆兵?在下只是同施家做些小生意罢了。”
“你为何不回卫国?卫灵公那般精心栽培你,而你却摇身一变成了周朝的说客和使节。手握重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反过来对付你的国家,”陆随的眸子中居然有痛色,“我问你,卞和玉,你究竟居心何在?”
商司予也始终将目光放在卞和玉的身上,一错不错地,她甚至不敢眨眼。
陆随所问的,也是她想知道的。她想知晓,为何他本是卫国嫡长子,却无缘无故地被推出去做了周朝的质子,接着就再没有回到过卫国,随后竟成了周朝的使节和说客,为周天子做事。
为何那个坚韧而清正、温和如玉般的卫国嫡长子,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还变成如今这般只有清雅皮相的卞和玉了。
卞和玉站在那儿,面目沉静。荒寂的燎原之色在他的双眸里晕开来,但却令人捉摸不透。他将所有情绪都敛了去,只显露出一张郎艳独绝的皮囊,眼尾略勾起,好整以暇地嘲弄所有人。
他从来不肯坦诚相告,更何况说出那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