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司予。”
……
她听见有人唤她,但她被推到了青铜方鼎之中,黑暗将她吞噬殆尽,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卞和玉蹙眉。
面前女子鬓发凌乱,偶有几根发丝贴在脆弱、细白的脖颈处,她素日沉静的眸子如今带了些许躁意和惊恐,呼吸略显急促,紧贴在他手上的额脑滚烫。
他眼眸一沉,双手攀上商司予的双肩,随后轻轻晃动,试图唤醒被噩梦魇住的女子。
“商司予!”他加重语气。
卞和玉听见自己的急切的声音,心惊了下。他从来自恃镇静、稳重,无论遇到何种糟糕的境遇,总是能不慌不忙地执棋定夺,但如今……
却失了理智。
而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陷害于他、屡次坏他计划的女子。
他皱眉,清泠的眉目染上惊疑之色,接着他缓缓地松开女子的肩,放下双手。
就在卞和玉思虑进退之际,商司予却有了反应,蓦地擒住他抽离的双手,接着又脱力般地攥紧卞和玉的袖襟,呼吸依旧凌乱而急促。
她魇住默然半晌,悠悠转醒,浅色的瞳孔缓缓聚焦,等到看清眼前之人时,微张口问:“……卞和玉?”
卞和玉早已敛住眼中的所有复杂情愫,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祝史大人可算是醒了。”
“吁——”
马儿扬蹄,嘶哑长鸣,沉木车厢骤然颠倒,两人措不及防,齐齐向马车内的一角倒去,姿势格外不堪。珠帘玉幕随之晃动、叩击作响。
青灰色与赫褚色紧紧贴合,似山水画中的浓淡交融,宣纸上色彩明艳,却留有空白,似是几分克制。
“砰”的一声,卞和玉撞上沿角,商司予则撞上他胸侧的前襟,下巴磕到他的衣裳,鼻尖又堪堪磨过他的脖颈,此时她还处于惊醒后发懵的状态,目光怔忪地瞧着这人的眼睛。
真好看。
她再次感叹。
他的眼眸温且和润,因为惊诧而微微睁大,狭长的眼尾也变得滚圆,他眼中此时又没有猜忌、算计,由此她觉得变得更好看了。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铮”的一声断掉,卞和玉闭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有如灵泽上的道道涟漪。
商司予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眉眼,抬手几乎想抚上去,但手却僵住顿在半途之中。
只是这种为美色吸引的感觉倒是将她从噩梦中彻底给扯出来,给予她惬意而欢愉的情愫。
卞和玉蹙眉闷哼了声。
淡淡的血腥味在马车内弥漫开来。
她倒在他的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猛烈的撞击极有可能让他身上的旧伤撕裂开来了。
但转瞬,噩梦中的那种冰凉恐惧感爬上她的脊背,这血腥味虽浅淡,但她却觉得十分压抑、浓郁。
卞和玉淡声,温和却带着一丝哑意:“祝史又被魇住了么?”
商司予猝然起身,按住狂跳的眉心,几乎是屏息凝神,她刻意拉开了同卞和玉的距离。
“……”
她不安地瞥他一眼,声音轻且凉:“没有。”
卞和玉收回目光,无奈失笑,似是自讨无趣般的嘲弄,清雅苍白的面庞上隐在暗处,竟显出几分落寞、寂无。
马车继续行驶,想来还有些路程。
他忍住身上传来的痛楚,可铁锈般的血腥味在狭窄的马车内要想不被注意还确有难度。
商司予僵硬地转过眼睛,目光灼灼落在卞和玉的身上,只见他的胸前大片净白的衣裳被血濡湿,并且不断地缓缓向外蔓延,形成一个不太规整的形状,艳红似霞。
触目惊心。
她动了动眸子,只觉得他胸前的那大块血色如此熟悉,竟同噩梦中的鲜血两相重叠起来,令人作呕。
不怪她生性多疑,喜爱猜忌,只是卞和玉这人是真不值得信,且不论他从前了,就论他现在的品性。
卑劣而无耻,她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
欺骗,永无止境的欺骗;戏弄,无穷无尽的戏弄。
商司予真的很难不将卞和玉同噩梦中的种种象征所联系起来。她明明只是站在那口庞大的青铜方鼎之上向下瞭望,却被一种莫名的能量给推了下去。
卞和玉呛咳几声,神色苍白若雪,他撩开马车上的帘子,虚弱地问:“许叔,还有多久到府邸?”
“公子,就快了。大概还有两三公里的路程。”
……
马车内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并且伴着卞和玉偶尔的吸气声,但都被神经紧张的商司予给注意到了。
她勉力抬起眼,心底纠结千万遍才问:“……你不要紧罢?”
卞和玉没回应。
他闭目不看她,淡声:“没事,就快到府邸了。”
马车所要行驶的目的地不是客栈,而是府邸。
商司予心下暗暗一惊,难道这人资产这般雄厚,在齐国也能有一座称之为“府邸”的住所?
她无数次惊叹于卞和玉的眼线和手腕,总是能将每个国家的朝政局势给摸清,然后做出相应的筹划,一锤定音。
所以,吴国有,齐国也有么?
这次逃亡到吴国,他又要搅弄起怎样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