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司予听得皱眉。
他们将残忍的献祭视作一种礼节仪式,显露出对玉佛神明的忠诚之意,且祭司死后又能向神明传达万千期翼,如此神明便能显灵,消除世间的苦难。
青音弱弱地问:“这齐国祭司真有那般好当?人人都挤破了脑袋,可祭司若是神职的话,与吴国的国师、祝史的职责该是大同小异的,但……”
但吴国的国师和祝史全都死净了,尤其是公良家的人,世代担任吴国的神职,专事卜筮一事,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平白无故地七窍流血而死,死相格外残忍。
到最后,只剩下商司予这一位祝史了。
而商司予并没有心力来回应青音,恐惧正在一点点蚕食掉她的理智。
她在吴国曾与冷清的龟甲兽骨相处了五年之久,前不久才逃出来,如今又要与那湿腻的、硕大的青铜巨兽相处么?
隔了半晌,她才颤着声音答:“青音,我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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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卞府寝殿。
雕花屏风上映出一道纤弱的残影,高脚的灯盏安稳地立在木床的两侧,幽黯的光添了几分迷离、暧暧的韵味。
商司予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榻之间,深青帘幛上玉穗垂在女子的耳畔,像是深邃的碧玉耳环,闪着晶莹的亮泽。
她的腿弯作弓形,浅灰衣裳松垮地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腰间也用浅灰的绶带缠住,显露出女子曼妙的身形,在这寂寂黑夜中,更为惑人眼目。
但她黛眉微皱起,目光空落无所着落,美人凄楚含泪,有如梨花带雨、柳枝抽新,反倒更添一种脆弱的美感。
不知美人怅惘忧思,又是在思念谁家如玉公子,亦或是谁家翩翩少年郎?
可美人心中所想,却是——
让那如玉公子为她俯首称臣。
商司予恨恨咬牙,撩起紧贴在脸颊前的发丝,放在衣摆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她知晓,仅凭她一人之力,在齐国寂寥伶仃、无权无势,有如蚍蜉,只是蚍蜉之身又怎能撼动大树?
卞和玉若是将她推到了齐国深宫之中,冠以“祭司”的名号,依她现在,毫无招架之力。
找张恻合作么?
不可能,他是杀人凶手,且作恶多端。
宋祈倒是合作的不二人选,毕竟他背后可是卫国。
卫国不是卞和玉的禁区么?
但卫国都城离齐国临淄如此遥远,即便商司予有难,且不论卫国派不派人,就算派人来,也得要日行千里才能救下她。
女子的眉目隐在屏风后,双眸中含着不甘心和倔强,她想活下去,却不想屈辱地、受人所制般地活下去。
难道只能被动接受卞和玉的安排,进入齐国做祭司么?其实祭司倒也是齐国至高无上的神职,若是坐上那高位,与齐善公有了交往,便不再惧卞和玉的桎梏了。
但她真的想整日与那些“虚假”的神明打交道么?看着它们受尽世人供奉却依旧高高在上,不肯垂怜么?
虽然这一切暂时都只是商司予的猜测,但卞和玉做事一向是有迹可循的,来齐国那日他便蓄意“提点”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祝史”的身份,现下又让她温习《仪礼》。
吴国向来不重礼乐,它虽看重祭祀一事,但远没有齐国这般隆重,因此她生活在吴国并未学习过“礼”与“乐”,更不知礼乐为何物,但齐国朝廷非常注重礼乐制度。
这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卞和玉就是想让她学习齐国宫廷的仪礼,就是想将她送进宫廷之中,至于是不是坐那“祭司之位”,却还不得而知。
可她身无一物,除了她之前在吴国的这个亮堂堂的、显赫而唬人的头衔——祝史大人,便再没有其他了。
卞和玉先是哄骗、引.诱她与之合盟,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为她下毒,迫使她留在他的身边,随后再处心积虑地让她温习仪礼,这般目的如此露骨,想必就是——
让她成为吴国的祭司。
不知他又和什么人做了交易,这下看来,她之前所预料到的倒还出错了,卞和玉不仅会弃掉她,还会反坑她一把。
若是与这种人“同舟共济”的话,他转眼就会将你推入深潭之中,“噗呲”一声水花溅了他满身,他却仍是清冷淡漠,甚至嘴角还会噙着一抹笑。
等她在水中扑腾着喊“救命”,且惊愕地看着孤舟上的君子之时,他定还会附上一句:“祝史不必大惊小怪,在下从来只与有用之人合作,你现在是无用之人了。”
更漏声响,在清泠泠的夜里恍若磐石之声、钟鼓之乐,令人的神思格外沉重,面前的一切仿佛不再真实,像是失了真一般。
她恍然而苦笑。
单枪匹马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