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史大人,我这可是再救你呀。就像你在吴国救我一样,结草衔环,我既收了你的好意,便会如数乃至更多地回报于你。”
商司予:“……”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在吴国天牢中对他做了些什么。
她摒弃掉脑子里的其他思绪,调子轻且媚,“卞公子迟迟不愿动手,是想将我培养成你最成功的线人吗?”
卞和玉微眯起眼睛,目光淡漠得以至于阴郁。商司予看见他这副反应,心下已然有了七分肯定。
线人,顾名思义,与各国所培养的死间有些类似,他们对“主人”要保持绝对的忠诚,为其做事以至肝脑涂地。
线人如利剑,有优劣之分。但卞和玉培养的线人很特殊,他丝毫不在乎线人本身的心性如何,也不管忠诚与否。
在周朝,张恻是他线人,跟随他许久;在吴国,春官季殊则是他放的长线,与之里应外合;而在齐国,那位疯狂的乐师……陆长鹤便是他的线人,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
但这些人都是些卑鄙龌龊的衣冠禽兽,他们不甘于卞和玉的栽培和压迫,便悄然转了剑柄,将剑刺向他。
与虎谋皮,可是卞和玉的拿手好戏。他或许早就预料好了线人们的背叛与异心,在不断的筹谋中寻好退路,因此线人们的任何行为于他而言都是不痛不痒。
卞和玉早就料到她动了学习古音的心思,也知晓她会去找到齐国掌管祭祀的乐师陆长鹤教习自己的古音实操。
商司予定定地看着卞和玉,目光宛若有实质,想将他身上那层良善的皮给剥下来。
难怪……陆长鹤那般轻易地答应,或许就是因为卞和玉下了这道命令。
因陆随赤子心性的先入为主、陆栖山在宴会之时的慷慨直言,以及陆长鹤所弹奏的那悲昂、诘问上位者的古曲,她就当真以为陆家人是克己奉公、高风亮节的一家人。
她之前也确有对陆长鹤的疑虑,他教习给她的古音音调有些令她不适,因此她并未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但谁曾想,他就是卞和玉的线人呢?
“祝史想成为在下的线人,还有些不够格。”卞和玉闭了目,唇齿生冷。
“我那日已经提醒过你了,陆长鹤不是个善人,可你却还是同他一道来了鸣啼殿。祝史大人,你以为你今日履险如夷,以后便能一直如此么?”
与无耻之尤斡旋,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或可有性命之忧。有时失去,可不仅仅是性命那般容易。
果然。商司予心下一惊。
那日卞和玉就是故意做戏将陆长鹤邀进卞府的。
“可这些不都是卞公子的意思么?”她的语气天真得以至于残忍,“你知晓我的心思,便私下暗暗唤他来教我;而后又莫名地提醒我,此人不可信、此人不可信。但最初若非你的默许,陆先生还不一定能答应教习我演奏古乐器呢。”
就像是无根须的蒲公英,随意一场东风便将她吹向不知名的远方,更何况她如今还要面临一场劲风,它能将她往刀山火海中推,也能拽她起来。生死一念间,全在于此。
因此,卞和玉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
最没资格的就是他。
商司予走近些,檀粉色的罗裙衣袂翻飞,笑靥昳丽却带着冷清的色彩,适才鸣啼殿中的麝香味道散开来。
“卞公子没想到罢,陆先生如此沉不住气,这才没多久将你出卖了,还痴心妄想地代替你的地位。他是你在齐国的眼线罢,可他如此恨你,卞公子你真是识人不清、什么人都敢用啊。”
张恻已是叛徒,不再受卞和玉的“信任”和派遣。陆长鹤或许能够意识到:即便卞和玉不信任她,但也会利用她,因此他盯准自己下手,喂她吃毒药以求她为自己所用。
而陆长鹤的目的很简单:翻身做“主”,扳倒卞和玉。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没有知音好友、师生一场那般简单,倒也不像主仆,许是要比商司予想得更为复杂些。
卞和玉面对她连珠炮似的询问,依旧眉目浅淡,轻笑几声:“商祝史想得不错,的确是我不够谨慎、识人不清。但祝史您就能拎得清么?”
不待她答,他便又说,“陆长鹤随意唱几句就将你给哄了去,我让他答应教习你古音不假,但你若是没有本意,我又岂能得逞?”
他莞尔笑起,“还是祝史当真以为天底有那般心思纯净、不图不谋的人?”
青白相间的马儿嘶鸣几声,高仰起头,鬃毛柔顺而精致,“哒哒哒”的马蹄声又传来。
商司予怔愣住,面前的矜贵公子穿着一身缟羽色的衣裳,月华落在身上就好似碎玉乱雪,她看得恍惚。
有的。
但今后没有了。
她在心中默默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