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意知道瞒不住,支支吾吾地“嗯”了声,眼眸里都是惊惧不定。
商司予明白过来,府邸中的那些姑娘不是在争祭司的名额,她们根本就没有成为祭司的资格。齐国律法虽是规定所有的齐国女子都能成为祭司,公平为上,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甚至是身份最为卑劣的奚奴,都可以坐上那祭司的高位。
所以齐国民间的许多妇女丈夫都想着望女成凤,自小便培养她们祭祀之礼,最后经过层层选拔,再将她们送至施府,而作为回报的是,施闲云也会付给她们报酬,她们的女儿此后便再无音讯。
但这些妙龄女子最后却没成为祭司,而是成为祭品,供奉神灵,为百姓祈福平安。这就像是一场精美的买卖,只是裹了层糖霜,众人就认不出它原本的丑恶面目了。
商司予终于知道为什么那群女子的表情死寂了,那是她们作为祭品的自觉,她们知道自己再逃不出囚笼,一日日的消磨与洗涤,她们彻底成了死寂的祭品。
施意小声说起,语气却十分坚决:
“所以我希望阿予不要成为祭司,祭司的结局都不得善终,我希望阿予你有一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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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的帘幕散在空中,像是雾气般。窗格被雨滴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屋内的气氛更是阴冷沉寂。
施意坐在桌前,她的面前依旧摊着那天所找出的龟甲兽骨,齐国连着下了几日的阴雨,它们就都有了霉味,她只好再等着好天气把它们搬出去晒晒。
她面前还摆着一些关于卜筮之法的古籍,她正认真翻阅着,偶尔拿起一两片龟甲细细对比斟酌。
商司予则坐在她的面前,桌上驾着一架古琴,她纤长的双手抚上琴弦,只是略显生疏,弹出不那么美妙的几个古音。
施意的表情愈来愈困惑,最后忍不住抬头问起正在抚琴的商司予:
“阿予,龟甲上的这些卦象脉络都看不甚清晰,只隐约瞧见断续的脉络,”她似是被难住了,“这该如何解释啊?”
商司予闭目答道:“脉络杂乱是为凶卦,脉络清晰是为吉卦,乱中有序、不温不火是为平卦。你记住,平卦最独特,只要能够分辨出平卦,其他两卦便也就好认了。”
她在吴国做祝史的时间最虽长,但也就只学会了这一点,但学会这一点就够了,在精不在多,这一点就足够她修纂卦象了。
施意若有所失地点点头,过一会儿又问:“那又怎样用’连山’之法来解释卦象?”
商司予满不在乎:“时间太久远了,我忘了,你看书罢,书上有写。”
施意捏紧书页,蹙眉看向面前抚琴的女子,咬牙再问:
“阿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卜筮出来的卦象之间可以相互变幻么?我看古籍上有写三种卦象之间的共同之处,尤其是凶卦和吉卦,它们的卦象看似处于两个极端,一个杂乱,一个平稳,但实际上它们是最能共通的两副卦象。物极必反,杂乱到极致便也就是平稳,平稳到极致也是杂乱。”
施意补充问道:“阿予,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商司予没有丝毫犹豫地答:“自然对,凶卦和吉卦这两副卦象,看似不同,实则相同,自然可以相互变换。现实中的凶即是吉,吉即是凶,居安思危便是这个道理。”
施意冷不丁地将书合上,眉间染上冷戾,就这样瞧着她,冷声说道:“阿予,你在骗我,你根本不通卜筮一事。”
商司予疑惑皱眉,“此话怎讲?”
她虽面露疑惑,其实心中根本没底。但她仔细检索了自己适才所说的那番话,到底并无不妥之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施意觉得自己不通卜筮之说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名堂,因此只好等着施意发话。
“凶卦与吉卦不可能相通,凶卦就是凶卦,吉卦也只能是吉卦。刻印在龟甲上的卦象,是经过烈火烧灼出来的,传授的是天意,是万万不能经过修纂的!天意自然也不会随意变卦,不会像阿予你说的那般,环境变化便会引起卦象的变化,卦象是卜筮的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国家最后的结局。”
施意极其冷静地说完了这番话,看向商司予的眸光略带着不善和恼意。
而商司予听了这番话,目光冷淡地看着施意,始终一言不发。
“施意,不论你相不相信,卦象就是能被修纂,公良俭就曾修纂过。”
到最后她这样说,施意猝然间放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