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分洒人间，一轮金日也快完全被地平线淹没，天色半阴半明，西边缓缓升起一弯明月。

那几个小孩童都被各家父母叫回去吃饭。此时的空地上，只余下傅紫英一人呆愣愣地站着，他眼神灰溜溜的，黑色的瞳仁里带着落寞。

擦干净脸蛋上的泪水，傅紫英小跑着把自己带来的蹴鞠球捡起来，拍了拍灰尘，抱在怀里。

九娘妹妹明明同他说好了，今天要一起玩蹴鞠，所以他才和禄良他们炫耀了一番，可为何要骗他，让他丢脸……他要去问清楚！

迈着小小的步伐，傅紫英一人走向姥姥家。

看着小傅紫英的身影，李玄清默默跟了上去。

路过无数的宅院，傅紫英都没停下脚步，原以为还需要再走一会儿，小男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座院落修得十分婉约秀丽，门匾上写着“傅宅”。走近里面，蜿蜒曲折的亭廊，挂着许多银制的风铃，风一吹，伶仃作响。走廊下是一片十分宽阔的池塘，有不少红的，黄的，黑的，白的鲤鱼，在碧莲下悠闲游动。

溶月院，李玄清抬眸看了一眼，月洞门上篆刻的字眼。

傅紫英方一踏入院子里，就穿过长长的石子小路，飞奔到门前，用手敲了敲门，“九娘妹妹！你今天为何不来，不是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玩蹴鞠吗？”

见门内还没有动静，傅紫英不依不挠继续敲打着木门。

“你是不是存心捉弄我的，我就知晓，你肯定是埋怨我前几天没有给你带葡萄，可是我现在已经给你道过歉……”

“我知道你在里面，是不是姥姥又不让你出门了？”

傅紫英说了一大堆话，嘴巴都说干了，里面却一点回音也没有。

耐心被磨完的傅紫英，最后讪讪走开了。

李玄清很自然的穿过木门，进入房间里面。

看见小小一只的傅九娘，坐在床头，撑着下巴，晃动着胖乎乎的小脚丫。

因为是缩小版的人儿，小小的脸，衬托着狐狸眼越发大，只是本该灵动的双眼，此刻却像是布满了一层灰色薄纱，混沌又无神。

如一只木偶娃娃似的。

李玄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朝着女童走进。

终于又再见到她了…

只是这幻境太过逼真，一时分不清真真假假。

“白狐儿。”虽然知晓对方看不见自己，李玄清还是带着点宠溺的语气唤道。

没想到话音刚落，坐在床头的小傅九娘，朝着声音看过去，那双原本晦暗的双眸，一下子染上了光亮。

“大哥哥！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小字？”

李玄清确实没料到对方能看到他，稍微有些诧异，但心中的喜悦却快一步展露出来。

“我们是在十多年后认识的。”

傅九娘小脑袋瓜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带着探究，奶声奶气问道：“大哥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可以同我讲一讲吗？”

“好。”

李玄清极有耐心地慢慢讲出尘封多年的往事。

她是如何救他的，他们又是如何结伴而行，讲到清溪镇杨家那颗桃花树时，那冷冽的眼角慢慢流露出一丝温情。

“哇！原来以后的九娘那么厉害，可以有那么多朋友！大哥哥快讲讲其他的趣事。”

李玄清又讲他们在莲花坞划船钓鱼摘莲蓬，还收养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仙鹤。然后他们又去了陆长珏家，一起看烟花，放花灯，打雪仗，堆雪人。

傅九娘想都不敢想，以后的自己可以这般快活，双眼闪着光芒，粉扑扑的脸蛋上露出了许久没见到笑容。

“好棒呀！以后的九娘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九娘一定会好好吃饭，快点长大！”

说到此处，李玄清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傅九娘却像是没有听够一样，缠着他继续追问。

“大哥哥，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傅九娘睁着懵懂的狐狸眼。

李玄清好看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说道：“之后，白狐儿说，想做我的新娘子……”

说完这一句话，李玄清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清明的眸子里瞬间涌现出骇人的血色，身体如置身在冰窟里一样寒冷。

之后发生了什么……

对的，之后，他发现了傅九娘是妖，他要杀了她。

他怎么能告诉幼年的白狐儿，她要做他的新娘子。

当时的他，明明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他怎么能骗她，可是那样的真相，他当真是说不出口。

手腕处的相思豆抽丝发芽，孜孜不倦的开始吸食他的血液，疼痛感让他从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甜甜的声音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大哥哥长得这样好看，九娘长大要当大哥哥的新娘子！”

女孩儿脸上浮上一层红晕，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

“好，等白狐儿长大，就当我的新娘子。”

*

两人坐在小溪架上的竹筏桥上，小傅九娘也是少有的被姥姥允许走出房间。

山涧的新鲜空气，让小傅九娘深深眷恋，她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好喜欢这里的空气，有溪水和花朵的香味！”

李玄清注视着小傅九娘，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她一直都是她，依旧能从最普通最小的事情上，找到幸福感。

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李玄清那张沉稳而又清冷的脸上沾染了凡尘气息，竟然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