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寒假,梁鹤洲都没能和燕惊秋取得联系。
他设想过,可能燕惊秋会转学或是出国读书,有时他会梦见燕惊秋,睁着一双无辜的美丽眼睛,天真地问:“你是谁?”
一个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担心燕惊秋真如梦境中一样将他忘记。
开学后,他每天都会去一趟公寓,只是一直没见到燕惊秋。
他去找过程庭南,程庭南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总是摆出“无可奉告”的态度。
不管往哪儿走都是死路。
他开始把大部分精力投入进足球队的训练,最早去也最晚离开球场,除此之外便是打工兼职。
上下班时,他会习惯性地经过公寓的那条路,每一次在红绿灯前都满怀希望,想着或许能看见燕惊秋走出大楼或是从车上下来,但每一次拐弯后得到的只有失望。
生活重新回归平静,燕惊秋像投入水中的石子,现在湖面的涟漪已经彻底淡去了。
三月下旬的一个周五,足球队照例要在中午十二点半开个短会。
梁鹤洲第一个到队里的更衣室,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门“哐”地砸在墙上,声音还未消,一句带着哭腔的“鹤洲”飞来,箭矢似的,仿佛还有破空声,猛地扎进他胸膛。
他抬头去看,视线被翻飞的几缕细软头发遮挡,燕惊秋已经先一步跑过来抱住了他。
扑鼻一阵莫名的香气,燕惊秋好像换了洗发水的牌子,他有些愣神,拈着他的碎发,去看他的脸。
他比之前看起来更白,可是不是珍珠般光滑宝气的白,很干滞,嘴唇没什么血色,脸颊瘦削,衬得他的眼睛更加狭长,有种邪狞的凶相。
抚摸他的脸颊,说:“怎么不好好吃饭?”
他抿着唇,双眼潮润,一言不发,凑近讨吻。
他尝到一片苦味,脑海里一片空白,把这儿是什么地方忘得一干二净,也忘了门大敞着,随时会有人经过,会有人看见他在和燕惊秋接吻。
所以当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和说笑声,有人敲门的时候,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还捧着燕惊秋的脸。
涌进门来的队员们见此情形,都目瞪口呆。
他瞥他们一眼,没有什么大动作,轻轻站了起来。燕惊秋原本半弯着腰,此刻也直起身来,牵着他往外走。他背起包,一言不发,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众人纷纷让开了路,人人都看见了半垂着头眼眶红红的燕惊秋。
等他们二人走出去好几米远,才有队员反应过来,冲着梁鹤洲喊:“队长,你不开会了?你去哪儿啊?”
梁鹤洲头也不回。
众队员大眼瞪小眼,进了更衣室也都不说话。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问:“他们……在干嘛?”
再度坐上梁鹤洲的自行车,燕惊秋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搂着梁鹤洲的腰,要他再骑快一些。
拂面的风又暖又软,桃湾已经是春天了,英国的这时候还是有些冷,伦敦的雨下个不停,雾也天天来。
他把这些讲给梁鹤洲听,说从舒琼发现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就被迫和爸爸燕鸿待在英国一起进修,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电子设备,每天的日常就是看医学书,听课,读论文,参加研讨会。
舒琼不在英国,她到处飞,还回国待了一段时间,开学前几天燕惊秋见到她,被告知从今往后必须待在国英国读书。
“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他心有余悸地说。
梁鹤洲也有段时间没来公寓了,一进去便被薄尘呛了一下,燕惊秋打了两个喷嚏,直咳嗽。
他去开窗通风,瞧见那盆文竹,蔫蔫儿的,顺手浇完水,燕惊秋寸步不离,抱着他说:“鹤洲,我好想你。”
房间里的尘土气息散了,有热风吹进来,掀动着窗帘,他侧头看了看窗外,这么几个月,终于瞧见晴天是什么样的了。
他换了个姿势倚在梁鹤洲肩上,打了个哈欠,很困倦,但心里想着,不行,不能闭眼,要把分开的这个把月都弥补回来。可是他真的太累了,上午一下飞机就赶到学校,从宿舍找到教室,从食堂找到操场,一口水都没喝,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他还是没撑住闭上了眼睛。起初睡得浅,听到梁鹤洲喊他“小秋”,然后是浴室的水声,有毛巾擦过身体,清清爽爽的,他又重新躺回被褥中。
很快外面飘来饭菜的香味,他想睁眼但没成功,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午夜,梁鹤洲坐在他身边,见他醒了,立刻下床,说给他热些吃的。
他跟着出去,坐在餐桌上,懒洋洋的,连筷子都不想举,虽然饿,但没什么胃口。梁鹤洲便洗了一盘水果,一块一块喂他吃。
他唠唠叨叨讲:“鹤洲,你不知道,国外不是土豆泥就是培根三明治,唐人街的中餐馆都不正宗,馄饨都一股怪味儿,水果也不好吃。”
“明天包馄饨吃。”
他 “嘿嘿”笑了笑,又说口渴,梁鹤洲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握住他细瘦的手腕,犹豫了一下,问:“你还走吗?”
他忽然不说话了,移开视线盯着桌面,半晌,支支吾吾地道:“走的,不过是下学期。我这段时间都在跟妈妈商量,所以没能及时回来,妈妈答应我还能在这里待半年。”
半年。其实只有三四个月了。六月底放暑假,到时燕惊秋就走了,去几万公里外的地球的另一端。
“那……”
“不要紧的鹤洲,”燕惊秋握住他的手,急急地说,“你和我一起去国外读书,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梁鹤洲听着,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一瞬间连两人的未来都尽数畅想过一遍。他们可以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公寓,每天一起上下学,中午步行回家,燕惊秋想吃什么他都能做,晚上在街头散步时,牵手和拥抱都可以大大方方,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夏天去海边度假游泳,冬天在温暖的家里赏雪,躺在壁炉燃烧的火光前一起读书……
“鹤洲?你说话。”
燕惊秋晃了晃他的手,他回过神,垂下眼帘,轻轻把手抽出来。
可是,不像燕惊秋,他的人生没有这么单纯,他不可能只考虑自己,且不论钱不论其他琐事,裴素丽和足球,这两样他绝对放不下的该怎么办?要母亲和自己一起出国吗?到了国外就是全新的开始,怎么样才能继续踢球?
他如鲠在喉,踌躇片刻,一个字也没有提,只说:“你妈妈她……”
“我们悄悄地,不要让她知道就行了。”
“我……我考虑一下。”
燕惊秋即刻不满起来,有点儿生气,说:“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想和我一起?去了国外你什么都不要做,上上课做做饭,假期我们出去玩,这样不好吗?毕业后你都不用工作,我有很多钱。”
这番话一出口,梁鹤洲心头猛然掠过一阵恐慌,他不想自己以后的生活被囿困于一间小小的厨房,可另一方面,他又想生活里有燕惊秋,爱护他陪伴他,但绝不是依附于他。
被燕惊秋在无意间损伤了自尊而产生的委屈不悦,幻想中和燕惊秋美好生活带来的快乐,几个念头来回摇摆着,像不倒翁,压下去又竖起来,又像黏糊糊拉丝的口香糖,黏在墙上桌上,怎么都铲除不干净。
母亲总是告诫他,既要又要是最危险的想法。是他太贪心了吗?
“小秋,我们改天再聊,好吗?先吃点东西。”
燕惊秋等了半晌,得了他这么一句话,火气上涌,站起来踢开椅子:“不吃了。”
“小秋……”
“不想听!你先别和我说话了!”
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高,时不时瞥一眼梁鹤洲,但他一直在餐桌旁,过了很久才有动作,收拾桌子把碗筷拿进了厨房。
燕惊秋咬了咬牙,踹了一脚茶几,瞥见放在上面的他的手机,顺手拿了过来。
打开微信,他发现自己被置顶在页面最上方,尽管舒琼早早没收他的手机,将梁鹤洲拉入了黑名单,但点开聊天记录,每一天他都给他发消息,早中晚雷打不动的问好,时不时碎碎念地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夜半时分发来的“想你”的卡通表情包。
只是每一条消息都没有发送成功,每一条前面都有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把所有消息都看过一遍,气也消了,去到厨房,抱住了站在水池边洗碗的梁鹤洲。
他说:“鹤洲,你说考虑,那要考虑多久?下周五这时候总能决定了吧?”
梁鹤洲擦干手上的水,转身亲了亲他,轻轻应了一声。
“那说好了,别忘了啊。”他拿了一粒果盘里的草莓,咬了一半凑到他跟前,含糊着撒娇,又说:“你怎么还要考虑呢?我想不明白,你就答应我嘛,鹤洲鹤洲……”
梁鹤洲低头咬住草莓的另一半,什么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