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纳兰嫣然漂浮在虚空中,河流仿佛漆黑的绸缎,水面遍布发光的脉络。这些浮动的细丝如盘根错节的星系,如温暖的银色渔网,将她缠绕包裹。
她侧睡在静止的河流上,枕着云岚宗的外袍,睫毛在光芒下显得十分柔软。她的外袍袖角刺缝着一柄银剑,此时在纹络映照下闪闪发亮。她曾在拜师礼用一柄银剑起誓,随后那柄剑被绣在了袖底,伴随着她每一次的法术结印和风刃出鞘。在漫长的寂静中,纳兰嫣然的背后,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那只金色眼睛硕大无朋,凝视着狭窄的河流与渺小的人类,不悲不喜,叫人毛骨悚然。它的瞳孔如冰冷的太阳,虹膜如四散的熔浆。它巨大而寂静,眼睑下落时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所有的音波都被吞食得一干二净。
而就在眼睑下落的一瞬,静谧的河流被拦腰掀起,中段的空间被扭曲弯折,呼啸的潮流顺势奔涌而下,宛如雪崩势不可挡,将发光的纹络冲荡得七零八落。纳兰嫣然被迅猛的水流呛了一声,转瞬便被急湍裹挟着向时刻下方坠去。
随后此间再度恢复沉默,硕大的金色眼睛闭合下去,只剩下发光的黑色河流在寂静流动。
-
纳兰嫣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桎梏在某个空间,周遭尽是流动的灵体。随后她听到一声巨响,眼前被刺眼的光亮笼罩,等劈头盖脸的白光消散后,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久别的纳兰家。
她正跪倒在地,被族人团团围住。纳兰家的大小姐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阵仗,兴师问罪下,按着膝盖的手在轻微颤抖。但纳兰嫣然还是听到了自己稚嫩铿锵的声音。
“家主,嫣然还是要退婚。”
她称呼的是“家主”,而不是“爷爷”,话语间满是孤注一掷,所有的旧日亲情都被抹去。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能将她吞噬,纳兰家的家主,加玛帝国的狮心元帅,俯视着她,好像眼前不是自己的孙女,而是一块棘手的砾石,这石块过于坚硬,无法锤砸,而在他的预想中,那石块本该凿炼成他权力的阶梯,名声的桂冠。
纳兰嫣然瞬时明白,眼前一切只是过往流影。时至今日,她本该不再惧怕纳兰桀。但当她的灵魂寄居在昔日的少女身上,她感受到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她记起来,她先是被最亲的家人反复劝告,当他们发现言语无法左右这个孩子坚硬的决心时,开始勃然大怒。她被断食,被囚禁,他们试图在她身上恢复旧日的权威,试图将她重新切割成一个有用的棋子,但这些统统都失败了。
身体的折磨无法让她屈服,纳兰桀了解她,她是他带大的孙女,是他曾引以为傲的标榜。他明白她的骄傲,于是用权力威吓她的同伴,让他们嘲笑她,排挤她。纳兰桀让她在众目睽睽下被族人的注视侮辱,他告诉少女,她众星捧月的一切全是自己的恩赐,如果不按照规定的道路前行,她将迎接更加可怖的命运。
纳兰嫣然的血液在尖叫,为她依恋的亲情破碎得如此彻底,她的骨头在尖叫,为魆魃阴影的占有欲如此可怖。纳兰桀的影子如巨山,拦阻在身前,昔日伙伴如黑鹫,将她堵得水泄不通。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地底的轰鸣。
“为什么要退婚?”
“为什么不要你天资绝伦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