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冯观望着两边态度变化,即不说让公孙鸿陪他回去的话,也分外珍惜已经为数不多的和她相处的时间,每次公孙鸿一出现他就粘上去,像绑在了她的靴子上一样跟前跟后的和她说话,恨不得将未来十几年的话都一口气说完一样叭叭的讲个没完。
有时他就不说话了,只用眼睛依恋地看着公孙鸿。
公孙鸿从来不问他这是怎么了,只尽量给他准备了料子最暖和的袍子和靴子,又买了能随驼队走上千里不坏的果脯和肉脯,给整个车队准备着药材和保暖的东西,甚至还买了几辆更好的车给他们换上。
现在温宋文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有些沮丧的看着公孙鸿一心一意的为他们的离去置办着东西。
沙罗最近一直很暴躁,每天阴沉沉的看人,不知道在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争执,现在几个大些的学生都不大和他说话。
有一天太热,达如在院子里冲澡,公孙鸿买了瓜回来,达如湿淋淋的就来要瓜,公孙鸿示意他先去换衣服,顺手切了一大块放在旁边留给他,达如马上就抓起来咬了一大口,公孙鸿哎一声笑了,达如满嘴瓜肉的抬头冲她笑得嘴角直淌瓜汁,结果沙罗当即就发火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公孙鸿,说她放荡什么的,结果没等公孙鸿动手,塞冯和他吵了起来。
两个人口齿都够用,将温宋文罗也吵了出来,细问原因沙罗就指着公孙鸿说她勾引达如。
一身湿衣服还没回房换的达如惊恐的对着他说了几句,又担心的看公孙鸿。
公孙鸿一脚将切瓜的案几踹了过去,沙罗被案几撞得翻在院子里,瓜果砸了一身,又脚尖一挑一踏,将那切瓜的刀正正插在他□□上,第一次对他们露出了傲慢的神色,“你算什么东西?!”将手里还没递出去的瓜放在他手上,淡淡警告了一句,“沙罗,勿要生事。”
等她回房间,达如使劲把那刀向外拔了出来,看看并没有血,沙罗将手里的瓜砸在地上,铁青着脸拉开裤子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愤怒的对公孙鸿做了个诅咒的手势,总算爬起身来。
温宋文罗仔细询问了这场争执的缘故,对着沙罗叹了口气,安慰了塞冯几句,又告诉沙罗:“鸿有什么好不好那是塞冯的事,只要她没有勾引你,你就不该伤害你师侄的面子。鸿买的肉、缎子、首饰,你都是吃了穿了的,你的车、马、书本,也都是鸿挣来的银子!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多少念着她的慷慨!”
片刻间就颜面扫地,沙罗气得捶着地啊啊啊的大喊大叫,气苦至极。
天还没亮,驿馆的门已经开了。
之前从白兰羌人村镇领着他们到沙洲的那个向导带着帮手来了,在院子里逐一检查着所有的东西,从车轴到马蹄子,一样一样认认真真检查过,对他们品质优良的新车和车里准备的那些水囊果脯十分赞赏。
他愉快的和温宋文罗说话,表示对此次行程十分有把握,让温宋文罗只管安心。
驿馆的人将早餐送来了,温宋文罗请他一起用餐,向导爽朗的拒绝了,说来前先吃过了,便和两个帮手在院子里做准备。
塞冯是独自从房间出来的,他一言不发的垂着只是微微发红的眼皮坐到通常两个人坐的位置上。
江白塔雅已经听说昨夜公孙鸿未归的事情,没忍住问了一句:“鸿真的走了吗?”被达如一肘子捅在肋骨上嗷一声,差点就要打回去。
跟卡扎尔相比,他们当然更喜欢和他们相处更久的公孙鸿,虽然她是后来才加入的,毕竟最难过的时候是她在支撑他们,已经离开的卡扎尔虽然漂亮得让人心醉,可是沙罗却独自霸占着她,不许大家靠近,而卡扎尔也不会说高原话。
沙罗嘲讽的冲塞冯歪了歪嘴,一言不发的拿麦饼泄愤,将一张饼在粥碗里捅得稀烂。
温宋文罗宣布用饭,大家都不出声的吃着,气氛有些压抑。
饭后,眼看就要启程了,大家都在整理行装,塞冯正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看着门外就看见穿着唐国衣裳的公孙鸿背着包袱拿着刀,踏破了晨曦朝雾从外面走来。
温和的摸摸塞冯的头,公孙鸿淡淡道:“我再送你一程。”这一路回去他又要经历那些危险,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塞冯看着她,眼睛都闪亮起来。
江白塔雅和达如笑着拍了她肩膀一下:“好!”示意她该上路了,他们率先向门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真是欢声笑语。
无论是枯燥孤寂的沙漠,还是雨水淋漓的夜晚,都有称职的向导为他们一路安排好食宿歇息,他们只管按时起身,不要掉队就行。
塞冯倒是不大有空聊天了,他埋首在鸿买给他的唐纸卷册上记下他这一路的见闻和心得。
鸿看了看,怎么也看不懂,塞冯只是笑笑,便埋头记录,生怕时间久了他就忘记了。
用温宋文罗回顾的话说,他们与鸿的缘份也差不多尽了。
在靠近卫前时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卫地离家乡已经非常近了。
这天他一时兴起,绕路去一个山村看望老友,却被雨水耽搁在村子里。
公孙鸿对着雨帘回顾这段时间学到的婆罗米文和大食语,却不得不注意到有条狗本要跑过石桥迎接主人,却跑到一半就退了回来,焦灼的汪汪大叫着催促主人加快脚步。
她毫不犹豫冒雨过去查看那座桥,这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道路。
塞冯喊着她找了出来,见她在桥边便也一起看着桥:“你在看什么?”
“这桥撑不住了。”公孙鸿默默度量着那细窄的小石桥,这桥显然快要垮掉了,“这雨越来越大,你们现在就起程,或许还不至于太危险或耽误太久。”
塞冯吃惊的看着她,转头就奔回去向老师转达了她的意思。
向导跑出来看,也是相同意见:马上就走。
温宋文罗当下便叫众人赶紧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已经离家只剩几天的路了,如果耽误在这里就要等大半年时间,直到明年三月才能回家,谁也不想等那么久,这小村子也供应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和马的吃喝。
一片忙乱中第一辆马车小心翼翼的辗过石桥,在众人的注目中安全抵达对面。
可是拉车的马一直在嘶鸣,马腿一直在颤抖,落的每一次蹄子都能看出万分不安。
雨越下越大,众人不安的看着桥。
鸿提醒他们尽快过桥,“快点,这桥不行了。”
温宋文罗迟疑一下,决定相信鸿的判断,继续挥手叫学生们跟在车后一个一个走了过去,然后他也拉着两个最小的学生谨慎地走了上去。
石桥很快就有些移位,边缘的地方滑脱了一块石头,落在江水里毫无声息的消失了。
公孙鸿本想跟在最后一辆空车后上桥,却只踏出两步便急忙退了回去。
下一瞬间本就岌岌可危的石桥从中间滑脱散开,一辆马车连人带马坠入江水。
众人探头只见最后几块石头和木头轮子随着滔滔江水冲刷不见。
塞冯看着已经退回坡上的青色身影重重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些,“老师,桥真断了。”
温宋文罗心有余悸的再次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学生和仆从,只少了返回去拉最后一辆车过桥的仆人孟昭。
那个忠诚温顺的仆人落水没了,好在他是为了他们没的,温宋文罗会保证他的家人得到一大笔赏钱。
“没办法了,老师,”给他们试桥的村民哭丧着脸过来,“这是唯一的路,在雨季结束前是修不起新桥的,我回不了家了。”意思是要跟他们走。
温宋文罗叹息着看向那个在缘份尽头仍然吉祥的保护了他们的姑娘。
那姑娘站在对面的村民间冲他们笑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告别。
温宋文罗一行冒着雨在泥泞中继续上路了,只有塞冯轻微的啜泣在雨水敲打马背的动静中碎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