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来自南诏的那人拱手,“今年这收成差不了,您可以放心了。”
公孙示意丽丽将刚刚煮好的清水过滤,掺上厚厚的蜂蜜端过去,笑道:“还仰仗二位援手。”她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就开始准备这些种子,特意让船队带了这些过来。
船队却没赶上马房交完货离港的时限,由各路商队辗转送来时差点误了这里的农时,好在还有这两个自唐地被卖来的农人。
他们本是唐地南诏的农民,农闲时帮人负脚为生,这次却遇上打劫的强盗被连人带货一道绑了过来。
因一路绑来的人死伤太多,剩下不多的几个要价就高了些,久久不售,天天被奴隶贩子苦打,困窘欲绝,那天在集市上看见公孙在买这些种子,机灵些的王姓脚夫就大喊他们会种这些别人认不出的庄稼。
去过唐地的公孙听懂了,这才将剩余的唐人从贩子手里一齐买下。
姓杜的那个便闷头喝蜂蜜水,仍由王姓的那位与公孙说话。
“那此间事了,我兄弟是留在此地,还是?”那王姓的早已打听到这个大祭司的太太稀少回高原,又早见到她身边仆仪形容各异,规矩却极整肃,行事低调安静,穿戴又俱新俱全,如今他也算有了些见识,辨认出这位叫【公孙】的祭司太太是个异邦的大贵人,且待他二人数月来礼遇颇厚,便起了心思要跟着她谋些生活。
“你们自己是怎样想的?”此时四下清凉寂静,田野上绿意摇摇,生机盎然,太阳又还没升高,云团低低的擦着山峰过去,公孙倒想听听他们自己的想法,“说来听听。”
王姓的虽算不出她这一身简单的衣袍靴履价值几何,却知道即使上年来南诏巡视的朝廷钦差也无此闲雅气度,只本本份份的回答:“我兄弟在南诏也不过是田里刨食的小民,生平第一双好鞋子还是大人赐给我们的。”他手指抚过膝头的旧补丁,这是跪在地里为那些金贵物细细培土时防止弄破新裤子才打上的,补丁下并没有破,这位大人发下来的俱是上好的皮袄皮裤,平日求药求炭,也都一一给了,而他们做的活计并不比在家时辛苦。
吃着这位大人给的粮食和肉,穿着这位大人给的衣裳,与这位大人在雷雨夜里并肩挖沟排水,又在日头里搭起棚子遮蔽庄稼,此番种种,虽来时狠受了些苦楚,却实在与这位发了善心救下他们的大人计较不得。
一念到此,王姓的便拜倒下去,“大人,小人兄弟愿携全家与大人同去,风里雨里,有大人在上护佑,小人兄弟们在沙子里也能种出好庄稼来。”
他恳切的抬头看着和他长子一般岁数的年轻女人,“有庄稼就有饭吃,大人,小的兄弟粗拙,只知种好庄稼,也知道怎样种好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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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普王外出,并没有叫上塞冯莫洛察万,是以塞冯莫洛察万倒在近日里难得的睡了个漫长的好觉。
在沉睡中他感觉到粗涩的雨意漫上他的皮肤,听到风在黑暗的山谷间奔驰,冲撞过窗户,鸿轻盈的走动,仆人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食物在火上发出清香,妻子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可塞冯莫洛察万并不饿,他任性的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睡了下去。
半夜时凉风四起,暴雨在顷刻间倾盆而下。
他能察觉到妻子从案边悄然起身,带着仆人走下楼梯。
塞冯莫洛察万在暴雨的沁凉中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天地清朗,不由心境大好。
屋子里只有两个白衣服的仆人,一个在门口霍霍的擦不知名的武器,一个在那里慢条斯理的熨鸿的袍子。
次仁进来服侍他,塞冯莫洛察万一问才知道鸿半夜就去了地里,至此还没回呢。
等他匆匆吃了饭赶到地里来时就看到那些唐农们正坐在田边歇息,个个满腿是泥,神色疲倦却开心,白衣仆人们正从马上取下装着饼和水罐的筐子,更远处,洁白的衣袍正随风而起,高原的朝阳照亮她,雪域的风托起她,高空中隐约断落的桑烟在她手下再次延续。
次仁震惊的看着那一幕,迟疑着看向大祭司:“少爷?”
塞冯莫洛察万勒住马,看着她后退一步,在高台的边缘仰起头,风是那样温柔的拥护着她,注视着白烟再次升高,心中的喜悦就像那阳光一样,瞬间洒满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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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太太真是个吉祥的人。”在塞冯莫洛察万还没有看到的树林后,普王也同样注视着这一幕。
就地上的痕迹看,他已经在这里停留许久了。
被士兵押到驾前的黑袍巫师跪在泥里不敢作声,他当然也看到了大祭司的妻子像只仙鹤似的翻上高台,续上了那堆被他遗忘的煨桑。
“真是个吉祥的好女人啊~”普王感叹着抖动马缰绕过一棵挡了视野的杨树,想将那边情景看得更清晰些,这就看见了在田边向妻子眺望的大祭司本人。
那黑袍青年是那样的凝望着心爱的妻子的身影。
成长于王廷的大祭司怀着那样动人的爱恋与喜悦,连他这样颓败疲惫的心都能察觉到他的幸福和喜悦,从他身边回荡开的像风一样看不见却能察觉到的力量让普王久失爱意的心中刚刚生起的一缕恶念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如同平时大祭司为他驱除恶魔的纠缠一样,干干净净的被驱散,他的心重获安宁和光明。
略带惊讶的看着在他眼中完整起来的田野上的情景:明明骑着马在他眼中却宛如神灵御风而行的大祭司驰过绿色的庄稼地,去迎接他那如化作仙鹤的女神般立在朝阳与桑台上的妻子。
普王嘲笑的甩了那黑袍巫师一鞭。
那巫师哼也不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