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傍晚。斐尔金馆。
在金色灯光的映衬下,斐尔金馆像是用一整块细腻光滑的大理石雕琢而成。
奇形怪状的奢华豪车流水一般从馆前驶过,清一色白衬衫黑马甲的高挑侍应生们,站在走廊两侧迎宾。
此时涌入馆内的人们大都是追逐声色的夜行动物,这个时间才刚刚让他们兴奋起来。
馆外夜色渐浓,馆内华灯四起。
危栋之坐在二楼靠近栏杆的位置,俯瞰着一楼大厅里的人群。
距离舞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宾客就已经到了□□成。比起二楼,下面热闹得多。
侍立在旁边的秘书躬身询问:
“您不下去与您的生意伙伴、以及主办方打招呼吗?”
舞会的目的不是跳舞,而是社交。
危栋之在商场浸淫许久,自然对这点一清二楚。
但他今天没这个心情,况且视野之内的宾客没一个值得他亲自下场。
他来这里,只因为那个人也会来。
危栋之端起桌上的香槟杯,靠在椅背上:
“你替我去吧,把我的问候带到,告诉主办方他们组织了一场不错的舞会。具体如何措辞你应该知道。”
“好的。”秘书离开,走向楼下。
危栋之盯着一楼入口处,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低度数香槟。
他并不打算喝,只是破坏其中的气泡来消磨时间,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等气泡被他晃到差不多全部消散,他便更换一杯新的。
如此周而复始。
危栋之今晚第三次抬手,示意重新添酒。
侍应生应声而来,拿走危栋之手里跑了气的香槟,换上一只新杯。
危栋之微侧过头,看他摆弄。
只见侍应生用酒布托在瓶底,单手向他杯中倾倒充满气泡的酒液,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接近三分之一满时,他微微旋转着将瓶口抬起,再由刚才背在身后的手扶正。
整套动作精确、流畅,如同表演般赏心悦目,不作一点声响,就连气泡爆破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比前两个侍应生好了太多。
危栋之抿了一口香槟,随后将它放在桌边。
他一向欣赏具备专业素养的人,此时一般会特地给些小费——
前提是这位服务领域的人才不是自己员工的话。
“牧后。”
危栋之淡淡地叫了一声。
那侍应生身形一僵,转过身来。
“……这位贵宾,您还有什么吩咐?”
危栋之斜睨着他:“是我给你的工资不够高吗?让你还要打双份工。”
牧后抱着酒瓶讪笑:
“瞧您这话说的,赚钱谁嫌多呀。”
眼见危栋之脸色要开始转阴,牧后赶忙上前两步,凑近,压低声音表忠心:
“您要是给我加薪百分之二十,这儿的工作我立马辞掉不干,现在就去交辞呈。”
危栋之:“在这里你能拿多少?”
牧后在这方面倒挺有原则:“我们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乱说。”
“是么?”危栋之挑眉,“我也可以在我们的合同里新添一条,比如‘工作期间不可兼职’。”
“合同都签完了,您还怎么添……哎,好好好,我说还不行。”牧后服软。
“今晚干这一次,就这个数。”
牧后伸手比了个八。
“八万?”危栋之问。
“是八百。”牧后回答。
“没出息。”
危栋之拾起牧后给他倒的那杯香槟,轻啜一口,遮住嘴角的笑意。
他还以为有多少。
八百,连自己给出工资的零头都算不上。
牧后却一点也不嫌弃: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再说斐尔金馆的侍应生可不好进,筛掉了好几批呢。您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入选。”
以他的技术,去哪都不成问题。
危栋之想起刚才牧后倒酒时堪称精准的专业姿势,知道牧后的话里,起码有一半是现编的瞎话。
斐尔金馆对侍应生的筛选确实严苛,只是他们的严苛不体现在专业度上,而是体现在“品相”上。
没错,是品相。
指的是侍应生的身段和样貌。
这也是他不屑于下去打招呼的原因之一。
说穿了,斐尔金馆馆长就是个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的掮客,是软性向各贵族们输送年轻鲜美□□的皮条贩子,他更在乎他的侍应生们会不会被参加舞会的贵族们带走,而不是提高服务质量。
而来斐尔金馆的侍应生,则大都对此心知肚明,甚至有意如此。
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憨傻些的不知情,纯粹是不小心混了进来。
至于牧后是哪种……实话讲他并不在意。
只是这次偶遇让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认真观察过这位毛遂自荐的新员工。
危栋之静静地打量着牧后。
统一规格的白衬衫、黑色西装马甲加领结。
身材确实不错,腰肢更是挺拔。不知是天生的衣架子,还是侍应生制服恰巧合了他的身。
黑马甲因为规规矩矩地束好,反倒会随着轻微的运动,生出细小褶皱,勾出腰线。
微卷的头发几乎是毛茸茸的,眼睛很亮,并且——
危栋之的思维在这时突然顿住了,脑海中飘进一阵白雾,阻止他仔细打量下去。
危栋之皱眉:“我刚才说到哪了?”
牧后立刻贴心地帮他续上:“您刚说要给我加薪百分之五十。”
还偷着涨价了。
“滚。”危栋之言简意赅。
“好嘞。”牧后抱着酒瓶就要滚蛋。
“等下。”危栋之叫住他。
牧后回头,一副很遗憾刚才没滚快点的表情:
“又怎么了,老板?”
“别下去了,留在这帮我找人,”危栋之甚至示意牧后可以坐下,“你这人精似鬼,必不会看漏。”
出力少,工资多,不必跑来跑去。
比起楼下,明显是楼上更加轻松。
也正是因为牧后精似鬼,危栋之算准了他不会拒绝。
“不行。”牧后拒绝。
危栋之:“……”
危栋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牧后:“我朋友还在楼下呢,这家伙可是个彻彻底底的新手,我担心他闯祸。”
危栋之:“给你加薪百分之二十。”
牧后:“我还是得……”
危栋之:“百分之五十。”
牧后:“真不行,老板。那家伙是我带来的,我得去看着点才行,万一真闯了祸,我怕是得跟着一块儿滚蛋。”
危栋之:“你就不怕从我这儿滚蛋?”
牧后:“您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跟大堂经理一样计较。”
危栋之:“百分之二百。”
牧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家老板,苦笑不语。
意思就是不行。
危栋之盯了一会他这幅可怜相,闭了闭眼睛,“滚吧。”
“哎,得令。”
牧后赶紧依言滚开。
他无视了另一桌宾客举杯斟饮的暗示,疾步走到角落的酒格旁。
他再次回头,确认危栋之被重重人影挡住,看不到这边,迅速把手中的香槟酒瓶放回冰桶里,拿出封好防水后藏在里面的手表和耳机,准备离开二楼。
遇见危栋之是意料之外。
他知道自己的新老板一定会参加今晚的舞会,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来。
虽然有幸脱身,但花掉的时间却比预想中的多。
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牧后顺着古典装潢的弧形楼梯下去,终于在一楼后厨找到手忙脚乱,正在大帮倒忙的丁鹏程。
“这位我想借来用一下。”
牧后指着丁鹏程,向后厨总管礼貌请示。
后厨的工作人员们立刻同意,送神一样把丁鹏程送出去,并再三表示他们这里不缺人手,借完了也不用还。
两人走到连接后厨和前厅的走廊外。
看着脸上沾了好几道酱汁的丁鹏程,牧后奇怪:“你不是应该在前厅吗,怎么跑去后厨了?”
丁鹏程回想起在前厅的经历,万分惊恐:“有人摸我屁股!”
牧后淡定:“那你就摸回去。”
丁鹏程:“……真的可以?”
牧后:“当然可以,对方摸你的时候,就已经赋予了你摸他的权利,对方甚至暗地里渴望你摸回去。”
丁鹏程:“可是我不想摸别人的屁股。”
牧后点头表示欣喜:
“很好,这说明你是正常人。不正常的人才会在舞会上到处摸别人的屁股。”
说话间牧后从口袋里拿出圆珠笔,在一张随手扯来的发票背面写了句话,然后对折了三下,交给丁鹏程:
“快到时间了。十分钟后你去把这个给白昼,让他去B厅,开始弹那首我们练习了很久的曲子。”
“另外,”牧后搭着丁鹏程的肩,“要是遇到领班问起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被贵客留在二楼了。”
丁鹏程:“那领班要是去二楼,问你是不是真在呢?”
牧后:“二楼的那位贵客会帮我打掩护的……也许吧。”
丁鹏程看到牧后挽起袖子,褪下马甲,搬起墙边的梯子、一叠琴谱和一个破烂的迪斯科灯球,向根本没开灯还一片漆黑的副厅走去,不禁好奇,“你要去做什么?”
“很难形容,”牧后原地想了想,回答,“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去给人编一个陈旧的梦。”
…… …… ……
“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竟然还敢让我帮你打掩护?”
危栋之似笑非笑地看着牧后。
布置完场景,牧后已经从副厅回来,恢复了侍应生的标准装束。不过领结松垮,鼻尖发红,下颌多了两道不明显的细小伤痕,显得很是可疑。
牧后自己倒很坦然:
“那您帮我打掩护了没?”
“我说你在给我调酒。你的领班没起疑,或者说也不敢起疑。只是没想到你真是第一种人。”
危栋之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并不想被牵扯到这种事中,“如果我提前知道你是去做什么,也许就不会这么好心了。”
牧后一愣,“您觉得我是去做什么了?”
“哦,”
发觉危栋之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领结和伤口上,牧后恍然,“原来您以为,我是跟楼下某个贵族进行钱色交易去了啊。”
危栋之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牧后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只好挑眉,“不然?”
“我其实……”
其实他没想到副厅的穹顶那么高因此挂灯球的时候差点踩空滑了一下,不过——
牧后正色道:“您明察秋毫,我确实是钱色交易去了。”
危栋之:“……”
这人好不要脸!
“唉唉,老板,别生气,为了答谢您替我打掩护,我送您一个秘密吧。”
牧后知道自己再逗危栋之就要翻脸了,因此见好就收。
他轻咳了两声:
“这个秘密听起来劲爆,但对您来说大概也没什么价值,您就当是一则趣闻,听听罢了。”
危栋之的经验告诉他,但凡有人以“听听罢了”为开头,那后面跟着的必不可能是让人听听就罢了的内容。
危栋之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牧后放下铜制托盘,斜靠在护栏扶手边,指了指楼下的f1:
“您看到他了吗?f1……不,裴拯,他其实并不是独生子。裴家原是一对双胞胎,十岁时死了一个。”
危栋之顺着牧后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我知道。虽然很少人提了,在圈内不算秘密。”
“是了。但关于裴拯,这点您可能不知道,实际上,”
牧后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凑在危栋之耳边:
“活下来的是他弟弟,死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