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随意拨开拦在陆昭身前的断壁残垣，隐约之间似乎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其上附着的妖力令人为之胆寒，段择明面上未有任何变化，手却已死死地握住了灵剑。

适才忽然领悟剑意，又强行突破，倒让他恢复了不少，如今要再撑上一个多时辰似乎不是什么问题，只是……

陆昭站在原地未动，两条枝蔓如两支巨大的铁针，绕过那些尚未完全清理的房屋残骸，直扎向两人心口。

季衡反手以剑相抵，换来的却是利刃相交的铮然之音。意识到眼前的枝蔓有多坚韧后，他不得不迅速向后掠去，又在触及结界边界时迅速转向。

枝蔓不断增加，一条……两条……三条……每一根都犹如金刚，灵剑斩上去仿佛只给它刮掉了点皮。

“道友！快过来！”季衡疲于奔命之际，段择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靠向段择明的方向，瞬间被拽入了一个半透明的球中。

段择明掏出个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了地上，在里面翻找着什么，“这个东西撑不了多久！快想想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季衡看着遍地的宝物，沉默了一瞬，“消耗战行不通了，你想个办法引开那些枝蔓，我去攻击她身后的花。”

段择明翻找东西的手忍不住一顿，长吸一口气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翻找的速度更快了，“你有几成的胜算？”

“一成，”季衡刚说完手中便被塞了一个黄色的轻飘飘的东西。

“就按你说的办！”段择明拍了拍袋子，将东西收回了袋中，“这是地行符，虽然突破不了结界，但应该对你有点帮助。”

说着，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

半透明的罩子在枝蔓的拍打下，已裂开丝丝缝隙，只需再一击，便会彻底瓦解。

季衡双纸捏符，在罩子裂开的瞬间潜入地下。

见到里面消失了一人，那些枝蔓看起来像是犹豫了下，摇摆的动作似在张望，见找不见那人，它们全都对准了那个唯一站在面前的人。

“师姐，这么想杀了我？”段择明咧开嘴笑着，举起了剑护在身前。

幽绿色的眼珠动了下，疑惑地看着他，冰冷的眸中透着一丝茫然，那茫然很快被杀意取代。

数条枝蔓同时钻向他胸口的位置，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冲着最致命的部位而去。

段择明苦笑一声，不再保存力量，所有灵力灌注于剑上，以自身为中心的磅礴剑气瞬间爆发，凌厉地斩向这些枝蔓。

多条枝蔓受创，陆昭吃痛地踉跄了下，被季衡瞅准她失神的瞬间，一剑凝结所有灵气斩在了那花的根部。

那花尚未被斩下，季衡便被一尾更为细弱的枝条狠狠扫开。

陆昭跌坐在地，唇边溢出大量的鲜血，枝蔓尽数收回，护在她的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季衡的错觉，这些枝蔓他觉得似乎萎靡了些。段择明又在翻着乾坤袋里的东西，好在这次很快便找到了。

他将一个鱼状的玉贴在了结界壁上，口中念念有词，又引了些空气中的灵力送入玉中。

不多时，那结界壁便出现了荡开了道道波纹。

陆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也不管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液，冷眼看着段择明的动作。

他们都要走……为什么？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杀了……他们永远安静地待在这里。

精疲力竭的段择明无暇顾及身后，看着那再度袭来的枝蔓，季衡执剑挡在了段择明与丰尘连身前。

只是他灵力也已枯竭又身负重伤，此刻持剑的手都有些麻木……

“阿昭不要！”

丰尘连努力运转了许久的灵力，终于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拼了命地扑到了二人身前，欲为他们接下这致命一击。

陆昭眼神冷漠，看见丰尘连的出现，她的眼神微动，却没有收手，或许是那招出招太快，早已收不回去，又或许……

她看着丰尘连的神情竟有一丝解脱的轻快。

然而，枝蔓洞穿三人的瞬间，一道白光乍起，巨大的枝蔓撞在那白光之上发出一道巨响，然而却不得寸进。

陆昭的目光骤然凌厉，她看不清突然出现的这个女人的修为，谨慎地没有再出手。

“你是谁？”

面对她的厉喝，女人只是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还活着？”

季衡点头，嘴角扯开一抹微笑，道，“我没事，师尊。”

对方与自己实力悬殊，怎么可能没事。他遍身是伤，往日鲜亮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神采。

季厌扫了眼另外两人，又看向对面那个半人半妖的女子，道，“你是自己上路还是想让我送你上路？”

如斯挑衅，陆昭被激起了怒意，“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送谁上路！给我上！”

她身边的枝蔓瞬间涌出，如潮水一般冲向季厌。

只见她毫无所惧，指尖灵气波动，一道道灵光便如长剑一般在枝蔓之间游走。

适才还如金刚一般坚不可摧的枝蔓此刻在她手下尽皆折断，下一瞬那灵光直指陆昭眉心。

“想好怎么上路了吗？”

季厌的眼神冰冷，毫无感情地望着她。她没有泄出丝毫威压，只是那漠然的神色便叫她脊骨发冷，遍体生寒。

她手中沾染的血液太多，杀伐果断，明明每一击都直中要害，毫不拖泥带水，此刻却有闲心问她，就好像在无意识的逗弄一般。

陆昭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恶狠狠地正欲开口，一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不……不要杀她！”

丰尘连面色苍白，此刻也不知怎么生出的力气，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前辈，阿昭不是有心的，她只是被妖气控制了，是我害了她！还请前辈不要为难她，她做下的一切，我愿意替她偿命。”

“滚开！”陆昭怔然，下一刻便狠狠地推开了他，任由他跌坐在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眸子倏然深邃，一股怒意涌上心头，身边逐渐聚起浓郁的黑色妖气。

“不是想要我命吗？你过来拿呀！”

她的面色狰狞，妖纹顺着脖颈攀爬而上，转眼间整个人便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疯了一般扑向季厌。

“师叔！”地上的人吐血不止，段择明扑到他身边，掏遍整个乾坤袋只找到几颗治疗外伤的止血药。

“他轻易死不了。”

季厌抬手挡住陆昭的攻击，反手隔空抓住她将她扔在丰尘连身侧。

段择明吓了一跳，只见陆昭条件反射的便要爬起，然而一道道金色符文亮起，片刻间缠绕周身，将她身上的妖气压了回去。

“这个法印一日后自动消散，既是你们门派中事，你们自行解决。”

段择明懵了一下，看着人事不省的丰尘连，又看了看恶狠狠盯着季厌的陆昭，急忙道，“多谢前辈，晚辈这便通知门中师兄弟前来。”

说罢，见季厌要走，他立即又道，“前辈，如今仙门势弱，妖魔横行，还望前辈能助仙门一战之力。”

段择明一脸正色，他能感觉到面前女人的强大，甚至或许比掌门修为更高，若是有她助力，他们与魔族的对战便高了许多胜算。

“能站起来吗？”季厌没有理他，垂眼望着季衡，见季衡点头，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我们回去。”

段择明心知以他的修为万万是拦不住人，情急之下突然跪下，“前辈，若真有一战，还请您能出手相助，以免生灵涂炭。”

季厌似乎垂眼望了下他，却并没有说话。下一瞬，她便拉着季衡，如来时一般，消失无踪。

季厌对救人没有兴趣，季衡知道，她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她瞧见有人倒在自己面前的第一反应不是救与不救，而是直接走开。

她对一切有可能会麻烦的事避而远之，譬如救人，譬如与山下邻里搞好关系，以至于在山上待了快十年，她依旧不认识山下任何一个人。

山下有人当她是神仙，有人当她是精怪，她毫不在意。

日常花销之外多的钱都被她拿去买了酒，那酒肆的老板卖了她两倍的价钱，直到很久之后才被发现。

白花了那么多钱，她也没有生气，好似转眼便忘了，下一次又去了那家酒肆。

她买的酒很便宜，入喉烈的嗓子发苦，也不知道她怎么喝的下去的。

自那事之后，段择明不知道和门中说了什么，在煎雨堂附近寻了座宅院住了下来，导致季衡每每去煎雨堂都能碰见他。

一来二去，二人竟有了几分熟络。

段择明修为高见识多，是个可靠的伙伴，又总有许多趣事说，季衡喜欢同他一起捉妖、一起历险。

他同他讲何为妖、何为魔，讲修炼，讲仙魔之争，讲天下之事……

少年人看世界的眼光总是过于天真，但也足够赤忱。

他的天赋高，从小便拜入了宗门，得师尊师长护佑，见过的东西大多光亮。虽也曾见过黑暗与痛苦，但依旧相信人性本善。

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光明之下暗流涌动，而恶的顶端却往往又藏着依稀光亮。

总要有人为了这片光明去努力，他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去分辨黑白，去保护这片光明。

像他这样的少年不在少数，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或许莽撞、或许过于自信、甚至称得上有些愚蠢，但他们在这段最好的时光里，做着自己最想要做的事。

用自己的力量荡涤着世间的罪恶，凭一腔热血努力将世界变得更加清明。

季衡没有下过几次山，也未曾读过多少书，却罕见的聪慧过人，只与段择明同行过几次，便领悟了这个世间的运行规则，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年纪小，却并没有普通少年的朝气与激情，倒是更为冷静与理智。

段择明对这个比他稍小些的少年，从最初拿他当个弟弟，到真正将他视为可以与他并肩而行的朋友不过短短几个月。

可这也令他心中升起了忐忑，他知道自己在煎雨堂附近这几月是为了什么。

他自认为说服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是问题，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朋友，他可以做他的朋友，引他同他们共抗魔道的同时，也引出他背后的那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