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靳薄云念起这两个字,了然地靠在椅背上,“这你都能碰上,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差。”
“运气好吧。”时寒道。
虽然这些年一直避着不见,但真重逢时,他还是挺感激的。
抚摸口袋里未拆封的烟盒,指腹一点点蹭过硬纸盒的棱角。因着是刚买的新款,上面裹着一层塑料膜,摸上去也不痛。
对方好像没怎么变,鲜活的跟相片全然不同。
应该不会是把自己忘了。就是不怎么想见自己。
挺好的,真挺好的。
抽出手,时寒抱臂,目光冷淡地看向正在表演的人。
夜幕降临,电子时钟已然跳至24点。总算是看完所有演员的试镜,时寒揉揉山根,道:“亲力亲为,你时间倒是多。”
褚梦和苏以游因为自身行程,早在一半的时候就先行离开。时寒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一瞬间还真想扔下担子不干。但他要走,不说他自己觉得不负责,单是靳薄云就能拦着他直接杜绝该事件的发生,用言语和行为表达谴责。
因此连续三天,整整三天,全都用来看演员试镜,其余事是一点没做。
“多亏还有你。”靳薄云说。要不是时寒看人够毒,省了许多时间,要不然也不可能今天就全部试完。
“走吧,我请你喝酒。”
“你让我喝酒?脑子懵了?”
“你不是不在圈里混?不唱歌,喝一点又何妨。”
“还没到时间。”
“那当陪我。刚好和你这个投资人聊聊《揽月》。”
提起待拍的作品,靳薄云表情严肃了许多。即便是到了TickTock的包厢,也不改分毫。
他低头掏出烟,捏着打火机问时寒:“桃子味,可以吗?”
星历时代的烟内有害成分已全部消失,不再对人体造成损伤,香烟的气味遵循被挑选种类本身的味道。虽留气息不久,但也逐渐成为继香水后Bate喜爱的商品之一。
时寒无所谓。靳薄云手里的是枫棠旗下的最新款,他正好心烦意乱,闻一闻,就当是排解。
靳薄云吸了一口,两指夹着烟缓缓吐出,半晌道:“又得大改。再改,我都不想拍了。”
“哄谁呢?你要是不想拍,就不会找我了。”时寒端起果汁,“但这事没得商量。我已经问过了,你的剧本这回是实打实地踩了线,必须改。不然,连开机都不许。”
连跟上层有点交情的时寒都这样说,确实八成没戏。看来整改是必要,靳薄云忍不住又吸了口,像是要把郁气随着烟一并吐出:“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联盟就喜欢在这种地方卡脖子。”
“你选角不也是?这么多号人,还没心仪的?”
“大致定了几个,褚梦和苏以游也挑了几位,名单在这里。你自己看看,没问题就确定了。”
时寒看着星网上靳薄云给自己私发的名单,依着戏份多少从高到低排序,他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他抬眼:“我记得柏辰星饰演的是徐熙。”
靳薄云弹弹烟灰,多少有些意外:“那场你不是不在?”
“你是不是忘记了工作人员专门登记的事儿?”对方淡定回答。
有这回事?好像是有。
“那我的确没注意。”靳薄云抿口酒,接着给投资人解释道,“不过他形象上更适合裴影。”
“裴影哪来的形象?你剧本都没写完。”
“话不能这么说,人物都在我脑子里。而且,他气质上很符合。你要是看到他那场试镜,你就能明白我的话。忧郁又迷茫,偏生还有股抓人的韧劲。当然,演技也不错,演男六确实可惜。”
靳薄云刚动了点惜才的念头,就听投资人冷哼道:“可惜?他入戏过深,你能负责?”
“我怎么不能负责?何况,从容入戏,灵活出戏本来就是演员的必经之路。”靳薄云觉得时寒话语带刺,像是在指责,立即眉头紧锁,语气也跟着冲了些,“你不也经历过?”
要知道他为了让《忆梅》顺利拍摄,算花费了不少精力。若不是原定的男二档期满了,他也不可能选择时寒。
靳薄云说:“我看你杀青之后,出戏出的也快。”
时寒只道:“不一样。”
然后忽然起身。
靳薄云一愣:“干嘛去,还没说完呢。”
“出去透会儿气,鼻子里全是桃子味。”
“那你意见呢?”
人在身后喊,时寒挥挥手,不甚在意:“你看着吧。你是导演,给我回本就行。”
咔嚓一声,把剩下的话全关进包厢内。
时寒边走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扣了几下也没能顺利撕开,顿时有点烦躁。他仰头冲着天花板缓一缓,可惜顶上的灯光晃了眼,干脆靠着墙闭起。
【“不要碰它。”】
“啧,多嘴。”
小声的,不满的,怅惘的。
时寒睁开眼睛,继续试图拆开包装。这次他拆得很快,手几乎没怎么抖。
人是顺着一路走下去,在门口,吧嗒一下点起火来。
TickTock保密森严,大门离楼距离有差不多十米,又有专门的屏蔽罩,因此时寒毫不顾忌地点烟在门口站着。
雨季依旧,风拂过将烟雾重新盖回脸上。茉莉花香,不算难闻。
那一丁点时隐时现的火星夹在指缝间,明明灭灭,不比地面溅起的涟漪平静到哪里去。
“哎哎哎,你稍微注意点。能不能站直了?”
他一回头,就瞧见柏辰星搂着不知道哪个男Bate。那Bate跟块烂泥似的依靠着,脸上脖子上通红一片,像被火烧了的疤,刺眼得要命。
时寒一捏,将烟身捏断。
“徐坤!”柏辰星自问耐心有限,在对方再一次不舒服地扭动后,他开始警告道,“你再乱动,我直接把你扔进雨里头去!”
“啊啊啊啊啊,学长,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校友情呢?”徐坤打了个酒嗝,“我这不是心情糟糕嘛,要不,要不怎么会找你聊天。”
“我苦啊——”说完又是泪水不要钱地流。一个高个Bate,在商海浮沉没五年也有三年了,是一点沉稳也没学会,徐坤哭诉道,“这群狗逼家伙,天天卡我的剧,我他妈女朋友都因为这事黄了!”
柏辰星左右望望,看周围没啥人,不客气地揭穿真相:“人是因为这事离开的吗?强扭的瓜不甜,你尽早调节。”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谈过恋爱吗?你一个母胎单身的人,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徐坤痛心疾首,“靠,怎么没人找我演戏?我现在满腔悲痛,说不定能拿个日曜奖!”
“你清醒点。你这最多情感充沛,离真正的演技,差远了。”
“是吗?对了,你不是有戏拍吗?怎么突然跑去试镜了,结果怎么样?”
靠,好事不提提坏事!
柏辰星不自然开口:“《菩提》资方撤资,《来生愿》导演跑路,这两个剧组已经停工基本没后续可言。我一配角,主演都赶别的场,你说我能不去找别的组试镜吗?至于结果......就试了两个剧组,《念西风》被拒,现在差一个《揽月》等通知呢。”
徐坤努力站直,发现腿软的不行,最终选择自己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唉声叹气:“唉,那我估计没戏。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你名气一般,对方不一定要。就像我的剧一样……”
说着说着,又开始飙泪,“我第一次当制片人兼投资人,就想拍个剧玩玩嘛,怎么死活不给播!”
柏辰星心说那还不是联盟政策瞬息万变,结果你非要挑战。
不过真要说了,他挺担心徐坤撑不过去,毕竟现在都已经哭得直抽抽的了,后面还不知道要糟糕成什么样子。
“你放宽心,我现在也没什么剧在身,没收入的,不比你急?”
“哦对呀,”徐坤擦把脸,“学长,你债还完了吗?我要不再投资一部剧?”
柏辰星闻言,敲醉汉一个脑瓜崩:“你的钱也不是打水飘,真嫌多就去捐。”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雨幕,语气淡淡,“已经还清了。”
现在还差一部综艺以及被拴住的合同期限罢了。反正,提前解约的违约金,橙心娱乐是想都别想得到。他就不信耗不过对方!
随后手环一震,点开径直看见《揽月》剧组人员的邀请。
徐坤看柏辰星没说话,问:“怎么了?”
“试镜过了。”
“那不是好事?怎么愁眉苦脸的?”
柏辰星瞥一眼墙角,深呼吸,然后关闭星网:“不是我试镜的那个角色。是…另一个比较重要的。”
“那不好?”
“没不好。”柏辰星道。
从男六变为男四,戏份变多,角色深度增加,对于他目前无剧在拍的,可谓是天降福星。
但这里面,又有谁的手笔呢?
会是你吗?他心想。
希望不是。
徐坤看柏辰星脸色仍是不好,以为是不讨喜的角色,思索片刻,拍胸脯保证:“这么纠结就干脆拒了。我立马投钱,给你拍一个。按超一线级别的待遇给你片酬。”
“好意我先谢了,但不用,”柏辰星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不跟醉汉约定。到时候真信了,结果你酒一醒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我不会那样的。”
“那也不用。”
柏辰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道:“走吧,你车在哪儿?我给你送过去。”
“我喝了酒,不能开。”
“废话。我给你开。我又没喝。”
“啊?那你怎么回去?”
“打车呗。多大点事。”
“不会出事吗?”徐坤问。他邀请柏辰星的时候,是特地开了车过去的。本想就是随意唠唠,哪成想情绪上头太快,一时没忍住就喝了酒。
柏辰星感受到那股视线离去,小幅度踢踢脚,说了真话:“能自保。而且今非昔比,现在观众都理智了,不会再出现当时的意外的。”
徐坤叹口气,真情实感道:“你是真倒霉。”
“要你多嘴!”柏辰星再次不客气地给人弹脑门儿,“赶紧走!”
“你老催我干嘛?”徐坤抱怨道。揉揉脑门,碍于对方暴力,慢吞吞地挪步,不经思考地问,“这里有你不想见的人?”
“再废话,自己回。”
“别,别,我知道了。”
醉汉一落后排座立马老实躺下,嘴里咂巴咂巴,仍旧念着前恋人的名字。
柏辰星握着方向盘的手没动,心情好似也被对方影响般,鬼使神差地点击聊天栏,盯着置顶的框看。
七年前自己发送的“我看见你了”孤零零地立在页面里,他至今都迸发不出勇气来进入查看过往。
胸脯起伏两下后,蓦地一沉。
“胆小鬼。”柏辰星自嘲道,微微摇头,既是不耻也是逃避。
车辆缓缓驶过眼前,时寒站在二楼尽头的落地窗边,将第三根烟摁死在旁边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缸里。
“去哪儿了?”靳薄云点了些小吃,服务员刚送进来没多久,新鲜的热乎的,他拿起一根薯条塞进嘴里,道,“我刚让人通知演员了。可能过段时间就能拍。”
“拍就拍呗。Wink最近行程多,我就不去现场。拍电影你有经验,我光负责投钱就行。”
“我以为你会过来看看,”靳薄云看过去,对时寒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感到奇怪,“你不是说要亲临现场才能写出曲子吗?”
“也不一定。”时寒说道。
人既然不想见自己,自己凭什么主动。
“来一根?”对方递来一根桃子烟。
“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