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帝国天堂防线以内的一处荒星。
两艘战舰哀沉地半嵌入地面,恍若两头被冻在海里的鲸。一艘腹部暗红,其他部位的皎皎银色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壤。
另一艘本来就灰不拉叽的,看起来像是石头沾了泥浆然后又在发霉的面粉滚了一圈。
“完蛋了,这下咋整,这和单主的想法完全背着走了啊。白干,妥妥白干,白瞎了前面那伙兄弟。“
“不是,原来咱这么牛逼的吗?还是那两家老炮太会吹牛逼了以至于忽悠了全银河系?传说中的大国精锐被我们追一下就坠机了???”
“我就说还是咱阿图索大人厉害,一出马就把人追的慌不择路了。不像左执事派的那群弱鸡,做个任务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能不能长点牙关?!都给老子支棱起来,少在那扯自己的破口袋,还不赶紧进去看看飞船里面还有没有活口?!”一个眼皮纯黑、造型看起来十分哥特、但本身长得又格外魁梧的男人,立在一堆探头探脑的乌贼和两艘沉船中间,怒声喊道。
有人舔着脸恭维他:“看这个架势,妥妥的机毁人亡。阿图索大人,您一亲自出马,就把两个大将军逼到了这种地步。”
阿图索用一只手将那个人拎了起来,“你他妈在你妈肚子里吃的都是屎么?听不懂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现在就给老子去搜。”
他将那个人在空中抡出一道弧线,砸进了胆小者号的舱壁。
其他人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说些没用的话,埋下头仔仔细细唯唯诺诺地搜查起来。
阿图索背着手,打量着两艘在银河系名列前茅的舰艇…的全尸。
一想到这些已经成为他的战利品,他全身流动的血浆里不可自抑地酝酿出一丝喜意。哪怕完不成单主的要求,这趟打猎也值了。
回去不得眼馋死苏蒂南那个家伙。他快意地想。至于单主的要求…先把人带回去,反正苏蒂南不管怎么样都得帮他善后的。
“啊!”
“嘶啊啊啊嗷啊救命啊啊!”
“啊啊嗷嗷嗷!”
胆小者号突然传出来一阵惨叫,是七八个人堆叠在一起的呼救声,聒噪得像一群在开水里游泳的鸭子。
阿图索神色一凝,视线刚切过去,就看见一个颀长矫健的黑衣身影,旁若无人地从飞船里走了出来。
他的军姿和军步都极其好看,显得在场的乌贼们格外歪瓜裂枣。
上将的身后全是痛苦的呻吟,而他的身前,所有乌贼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枪,神色里的警惕几乎要化为实质,很好地掩盖了某一瞬间油然而生的恐惧。
“站住!”
“你被包围了!”
“不准再往前走!”
阿图索大人抬手,制止了手下“丢人”的喊话行为,黑色唇影扯出一丝嗜血的笑,“不愧是上将先生,没有精神力,也没有舰艇,还敢这么肆无忌惮。”
上将扬了扬下巴,眉眼似月霜般冷漠,“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说话?”
阿图索的脸更加沉郁了,五官仿佛蝠翼的阴影,被上将的话刺激得隐隐嗡动。
他的声音里盈满某种恫吓般的威势,“老子是乌贼联合会的右执事,曾经亲手剿灭五艘帝国神翼战舰的阿图索。”
“阿图索,”上将对他的战绩无动于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抬眼,仿佛在看蝼蚁,“你算什么东西?”
周围一片死寂,其他乌贼们望着右手大人,大气不敢出。
阿图索:…
大爷的!去他祖宗的单主!
这单老子不接了!
撕票!直接撕票!
阿图索迈开粗壮的腿,正要冲上去。
“阿图索大人!又找到一个人!”一道声音突然从红腹号的舱门处响起。
一个乌贼架着腿受了伤的白衣卿相走出船舱。
他一出来就发现势头不对。只见一圈同伙表情游离地围着树桩子似的乌贼头儿,和一个充满杀气的黑衣美人。
“这是咋了?”他不由问道。
“以西结。”最先发出声音的是上将,他皱起眉头,看向靠在乌贼肩头上的卿相,“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上将一边发话,一边迈开步子走了过来,浑然不在意正锁定着自己的无数枪口,下一秒就可能把自己扎成筛子。
阿图索掏出枪,对准卿相,然后对亚森说道:“上将先生,别他妈再乱动了,你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起码能看明白你家卿相的处境吧?”
“乖乖给老子当俘虏,不然老子就把帝国卿相做成宠物。”
上将终于停了脚步,神情冰冷。
“亚森,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以西结的唇色发白,强撑着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亚森扭头看向阿图索,“把他交给我,我跟你走,不然我要你好看。”
上将的声色如同冰雪淬炼而成的剑,月光落在刃上,隐隐间有锋芒吟唱。
阿图索:…
他突然间有些恍惚,实在想不通上将先生“要他好看”的底气从哪里来。
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亚森已经堂而皇之地走出包围圈,接过乌贼肩头上的以西结,轻巧地将人抱在怀里。
以西结看起来虚弱极了,头无力地倚靠在上将的胸膛,脸埋在上将的心口处,仿佛某种自然而然的依赖。
数道视线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其中有一道格外凌厉慑人,不是来自阿图索,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乌贼手下。
亚森没在意那道捉奸似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是要俘虏我么?还不走?”
阿图索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这人杀又杀不得,绑架又绑得这么费劲,他平生第一次有让俘虏自己滚蛋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荒星的浊气,用来调理自己。
片刻后,他吩咐道:“将我们的上将先生和他的小情人送进牢房。”
“是!阿图索大人!”
“船上的其他人呢?死了?”
几个从胆小者号出来的乌贼回答道:“有的被烤成碳了,有的因为气压不稳都成肉浆了。”
“船上有打斗痕迹,有可能是…”那人不着痕迹地朝上将的背影努了努嘴,“上将在坠机的过程中暗算了共和的人。”
阿图索冷笑一声,一脸“老子就知道他们暗地里都巴不得对方死”的表情。
乌贼手下继续说道: “至于数据晶体,在坠机过程中被火化了。”
他们将“证据”展示给右手大人。
刚刚搀扶着卿相的乌贼拎起手里的一截脖子,回答道:“红腹号的前窗已经彻底破碎,驾驶员四肢不全,头也找不到了,看起来像是被高温给融化了。而卿相先生被安置在在隔离舱里,所以只是摔断了腿。”
阿图索点了点头,笑得不屑极了,“果然,这些人没了精神力就是一堆废物草包而已。”
“回去吧,给大家展示下我们的战利品。这两艘飞船也给老子拖回去,改装一下,老子要让左执事那帮人羡慕死。”
“是!右执事大人!”
右执事大人朝着主舰走去,常年在星际漂泊所养成的直觉,让他忽然抽尿筋似的扭头朝身后看去,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
他那群素来迟钝的手下跟泥人似的看着他,懵懂得仿佛才被女娲开智。
“怎么了,右手大人?”
“没什么。”阿图索摆了摆手。
尽管他什么也没发现,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的机警而感到自豪。
“蠢货。”
星际乌贼的一处太空据点。
一个乍一看起来像是木板拼成的豆腐渣建筑物,头顶着黑紫色的天空,在一颗很明显不太宜居的星球上摇摇晃晃着。
“阿图索真是蠢得没边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站在窗前,看着归来的十艘舰艇,声音里有着一丝不耐,“不是让他把人撵回银心么?!他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他的手下们站在一旁,其中一个小声说道:“听说是因为把人追得坠机了,只能先带回来,然后再找机会让人家逃走。听右执事的人说,右执事还准备晚上跟上将过一过招。”
年轻人冷笑一声,“红腹号和胆小者号,被那个蠢货追得慌不择路然后坠机?有几个人活着?”
“只有…上将和卿相,”乌贼手下犹豫着补充道,“而且,他们这次坠机…也不完全是阿图索大人的原因,根据前方传回的影像显示,两辆飞船本身就在互相攻击。”
“所以说啊,精神力就是神对人类开的玩笑。”年轻人看着那群舰队停在龙卷风广场上,一堆人陆陆续续走了下来,其中一个挺拔耀眼,怀中抱着一个俊美的白衣男子,两个人在乌贼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不管是长了翅膀的蚂蚁打架,还是没长翅膀的蚂蚁打架,本质上都只不过是蚂蚁打架。”
“雷昭廷那家伙的防御属性号称无坚不摧,可没了精神力,他也不过就是一堆肉泥。亚森瑟兰也许有点看头,但没了精神力也不足为惧。”
“人类竟然指望这些本身一无是处的东西来守护银河系,真是可悲。”
他理了理衣襟,原本有些扭曲的面容刻意放得温和可亲,“看来计划不得不变一变了。走吧,去见见传说中的帝国双子星。”
……
左执事大人口中的双子星,眼下已经被关在了一处光牢里。这里唯一的光源是牢房的“栅栏”——六面亮着森然冷色调的光墙。
以西结由于伤势加重而昏睡了过去,亚森坐在他身侧,一副护卫的姿态,曲线优雅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对能量手铐。
如果人类有超能力的话,那上将的超能力就是使任何被戴他身上的东西都看起来很贵气,带着镣铐都如同是在被加冕。
上将垂下眼睛看着以西结时,冷酷的光芒落在那张白皙的侧脸上,折射出了雪芒般的光泽,将那双紫色瞳孔衬托温柔而细致。
光牢外,某位“乌贼守卫”神色冰凉。
“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的上将先生和卿相先生?”
牢房里的亚森顺着声音的来源抬眼看过去。
一个穿着深蓝色袍子的年轻人,站在光墙外,面露不悦地斥责着周围的乌贼们。
年轻人感受到亚森的视线,回望了过来。
视线交错的瞬间,年轻人似乎有些怔愣。
“上将先生真是名不虚传。”苏蒂南笑了,颇有深意地说道。
他谦卑地躬身,“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蒂南——乌贼联合会的左执事。”
亚森声音冷静,“左执事和右执事?那你们的会长呢?”
苏蒂南脸上的笑意更深,“您有我就够了,上将先生。”
他走近那层致命的光罩,俯下身,认真又讨好地看着坐在以西结身侧的高大人影,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那只因为戴了手套而更吸引人的右手。
“阿图索那个家伙一向贪婪,见着好东西就跟疯狗似的穷追猛赶。但我不一样,我更注重长远利益。”
“如果共和第一将军和帝国上将都折在乌贼手里的消息传出去,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所以我想找机会把您送出去。”
苏蒂南单膝跪了下来,声音轻柔又小心翼翼,“之前一直久仰您和女王殿下的荣光,但苦于这卑贱的身份,没能有机会表现我对瑟兰王室的仰慕之情。”
“诸神赐福,让我能有亲眼见一见您,亲口表达我愿意为王室效忠的诚心。”
亚森单刀直入,“行啊,那放了我们,给我一个能飞的而且配备医疗舱的飞船。”
“这,暂时不行,”苏蒂南面露为难,“我和阿图索向来是分庭抗礼,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送您出去…我需要点时间做准备。”
“我保证,会将两位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出去,但是,我需要上将先生配合一下我。”
亚森看着他,紫色的眼睛里似有嘲讽,“哦?怎么配合?”
“我们的例行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上将先生可否赏脸参加?”苏蒂南一边观察着亚森的神情,一边解释道,“只有上将先生表现得愿意融入乌贼联合会,才能让右执事那帮人卸掉警惕心。”
亚森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人,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呼吸有些急促,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他摸了摸以西结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