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那个姑娘是谁?”
“一个朋友。”
丘黎没再追问下去,但我知道他心里头是不信的。
我早已不对余生抱有期许,何苦再拉一个无辜人下水?
皇兄又一次来看我,王府里的人虽然得了命令,但没人敢真的拦他。我早已预料到这一点,无精打采地躺在床榻上,不想与他说话。
“你走得决绝,白留了那位姑娘在原地伤心。”
我没想到他开口竟是为了这个。
“关你什么事。”
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她家中世代行医,家世清白,父母皆品行端正,满腹书香,我看......”
“家世清白?”我冷笑,“就见了她这么一会儿,皇兄竟就调查得这样仔细。”
“她父亲是宫中的太医,我自然清楚。”他辩解道。
“是吗?难道你不怕他有异心,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药死吗?”我笑着盯着他。
他压着火气,将目光挪向别处,“你与我置气,何必牵扯她?她看你的眼神……”
他停下话语,似乎是在回想些什么,可旋即又挥袖而起,“罢了,你既然选择辜负她,就千万别再招惹她!”
我又何尝不知她是个好姑娘?可就如皇兄所言,她家世清白,行的是治病救人的事,走的是康庄大道,与我这样的人纠缠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
“王爷若真想与楼姑娘在一起,就该早日与她说清楚。”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我不满地抬头看了一眼丘黎,皇兄定是又将事情全告诉了他。
“你浑浑噩噩三年多,王府上下寂寥萧条,如今既然遇上了个合心意的良人,何不试一试?”
我确实喜欢她,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她,我的心底藏了一个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人,我又该如何喜欢她?
丘黎知道我在纠结什么,开口道,“若符小姐泉下有知,她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阿雪……我忽然想起她十几岁时的笑颜,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她要是泉下有知,怕不得气得活过来。”
丘黎见我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去了。
阿雪,你如果真的能看到,你会同意吗?
其实我知道,她一定会,可我不想她同意,我想她活过来,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阿雪……书涵。
“陛下说,她那天哭得很厉害,还受了寒。”
几天后的正午用膳时,丘黎又提到了书涵,我端起碗的动作愣了愣。
“她病了吗?”
“王爷该自己去看看。”
我去看?我有何由头去看。
“她那天在宫里,向陛下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我何尝不知道她对我的心意。
“她曾经游历各大名川,你跟她在一起,离开京城,离开王府,去天地间自在逍遥不好吗?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沉默良久。
“有我在,她真的能自在逍遥吗?”
丘黎有些恼怒,“她一个弱女子都能行遍天下悬壶济世,你一身本领却窝缩在这个破地方天天自怨自艾!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即便不想着其他人,也要为自己找一条生路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提及过去,我心中悲愤交加,“我怎么忘得了,我怎么过得去!”
他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样强烈,听到这话,他的眼神也黯然了。
“总得过去。”
丘黎扔下这话,缓缓向外走。
我不知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忍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看看书涵,只要远远地瞧她一眼就好。
她还是一个人住在竹屋,面色憔悴,总是盯着屋前的竹林出神,看起来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可我观察了她很久,她也没有煎药吃药的迹象。她是医者,却医不了她自己。
我最终还是走了出去,我想问问她好不好。
我不知该怎么开口,便冲着她笑了一笑,“书涵。”
谁知她见到我,竟直直愣在了原地。我去扶她,她也如惊弓之鸟一般退后开来。
我们相顾无言,半晌才引来一段尴尬的寒暄。她话语决绝,我也知道我伤透了她的心。
本以为我们的缘分到此便彻底地结束了,可谁知偏偏又让我在南湖遇到了她。
四次突然相会,竟让我莫名地有些相信缘分这个东西。
或许连上天都不想我们分开,或许她便是阿雪叫我在竹林中等的那个人。
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娶她,我要与她踏遍河海山川。
泽兰听说这个事后,很是不满,可她终究没有发泄出来。丘黎安慰我道,“时间久了,她自然就明白了。”
我将她带回王府,可没想到泽兰居然骗了我,还将她带去清秋院。
她问及我阿雪的事,我开不了口,那些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我深觉无力,我无法面对我的过去,更无法面对她。
可书涵竟然还是回来找我了,她跟我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今后她会与我一起面对。
还是在王府的门前,我再次于婚前领兵出征,书涵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笑着说要与我一起走。
那一瞬间阿雪的面容再次浮现,我的脑海中闪现出她泪容满面地对我说过的话,“我心中不安,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跟你一起!”
泪水很快湿了我的眼眶,我牵起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好,我们一起走。”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漠北还是和从前一样,漫无边际的黄沙在风中肆意飞扬。
我再次见到了陈将军,他如今已是满头白发,可只要黑甲傍身,就仍是那个令敌人胆寒的雄风鬼煞。
当年的事将我们逼退朝堂,可逼不退我们镇守的边疆。
可里呼邪亲率大军压境,誓夺角虎城。
这是一场血战,角声满天、血肉横飞,堪比多年前固守三城的那个黑夜。
两军于城门之前交战,双方所有的将士都冲进了沙场,血战到底。
刀枪铿鸣之间,我忽然见到了一炳长剑,持剑人一袭红衣,乌发翩飞,戴着一个鹰首的面具。
她策马穿行在两军之中,剑法飘逸凌厉,逼退了挡在前路的所有人。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也能辨别出这个身影,我们一同长大,互相切磋过数百次,我如何能忘记她的一招一式。
即便是在万军之中,即便我看不清她的脸,即便她离我那样遥远,我也知道那就是她,那一定是她!
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凌乱,剑鸣之声好似虎啸龙吟,剑出之式有如白虹贯日。
可是很奇怪,她是个汉人,匈奴的军队却丝毫不曾攻击她。
那个鹰首面具,是匈奴皇庭的象征。
阿雪,为什么?
我骑着战马向她奔去,踏过血染黄沙,穿过刀刃枪尖,我手中的枪出如龙,直直向她而去,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转过身来,面具下澄澈的双眼满是震惊。
那双眼,我在梦里见过太多太多次,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真的还有再见的一天,更没想到这一天会是在战场之上。
我曾极力劝阻过她与我共赴漠北,可到头来她却还是来了,并且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她眼中含泪,手下却毫不留情。
我们枪剑对峙,在马背上相互博弈。阔别多年,她的武功精进远超当年。
交手数百招,我用枪挑断了她战马的腿,她的剑在我的肩膀上刺了一个血窟窿。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片黄沙。
黄雾蒙蒙间,她抬起头,我低下眼,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李花飘落的那个春天。
我多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一道黑影忽然从我身后侧冲来,亮晃晃的弯刀砍向我的脖颈,我躲闪不及,只得避开利刃,却从马上摔落。
这个人的身材魁梧高大,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穿着一身黑色的狼皮,手里还握着一炳镶嵌红色宝石的弯刀。
他的面容还是和当初一样凶恶,只是眼神坚定狠厉,再不见丝毫哀愁。
此刻,他正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怒火瞪着我。
可里呼邪,漠北的狼王。
我稳住心气,忽地出枪攻击他的马腿,趁他挡击之余翻身上马,与他拉开身距。
匈奴人的弯刀配上战马在大漠中几乎无人能挡,失了战马就跟失了性命没有两样,我拉不住缰绳,只能用长/枪远距离隔挡他的进攻。
可我左肩受伤,单手持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被他打得连连后退,身上不断出现新的伤口。十几招过后,我逐渐乏力,眼见他调转刀刃砍向战马也无能为力。
可这时,我却没有从马背上跌落,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快走!”
阿雪的剑挡住了他的弯刀。
可里呼邪眼中满是惊讶,阿雪猛地一拍战马,我抓住缰绳从她身边快速而过,甚至来不及问一问她为什么。
她的眼神炽烈而生动,我看到了她决绝的笑容。
角虎城守住了,匈奴的军队伤亡惨烈,但我们亦死伤惨重,一时也难以再发起反攻。
夏日炎炎,我穿着战甲执剑立于城楼前。
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很亮很圆。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美,江月年年望相似,可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我也再不是从前的我。
我们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握着那红色的剑穗,它在月光下波光漫漫,一如当年那个“星辰”漫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