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良久的死寂台上爆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
人在绝境中总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裴初一蹦三尺高,转头就往下跳,另外两人更甚,几乎是面目可憎地扑向了台边的身影。
“我要下去,你们给我松开……”
仿佛杀猪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半空,比试仍在准备,祁白川剑鞘未收回,听见这动静微微一顿,难得多看了两眼。
“你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了吗!你要辜负你师父的信任吗?你身为苍梧宫弟子的骄傲呢?难道就要这么轻易认输……”
小团体瞬间四分五裂,林超予一屁股压下去。
裴初“噗通”一下趴在地面。
许是三人过于闹腾,那边管事的弟子额角抽了抽,脚下一动,就要出手抓人。
关键时刻,小臂一凉。
弟子下意识转头,看见了半截剑鞘。
力度不大,表面却好似结了冰,寒意将人生生冻在原地。
祁白川淡淡道:“稍等。”
弟子犹疑:“时间急迫……”
“他们是我的陪嫁。”
“……”
约莫是没见过这种史无前例的回答,弟子瞪着眼脖子伸老长,愣是等到对方走出几步,才后知后觉“啊”出声。
头顶倏而出现一道黑影,三人小团体唯一健在的慕栖抬起头,猝不及防就对上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祁白川居高临下,眸中漆黑如晕染的墨,是捉摸不透的探究:“你们为何在此?”
“……”
气氛有一瞬的冻结。
剑鞘“嘭”地磕在地面,裴初看着一寸处自己的倒影,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林超予插科打诨道:“哈哈哈……是他要来的……”
说罢指着底下冒冷汗的裴初。
“啊对对对……”慕栖接下腔,“我们长那么大没见过论道,听说他要比试,就一起凑热闹看看。”
“……”
裴初看着已经贴到脖颈的剑鞘,费劲地露出半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是我师父传音让我参加论道,我长那么大第一次上台,有点激动,没控制住手脚,还请夫……祁仙君不要见怪……”
话甫一落下,对面就朝高台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对上那中年修士的目光后,祁白川突兀一顿,然后迅速挪开视线,颇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
“……”
三人不明所以,但剑鞘收回,总算喘了口气。
慕栖偷偷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不能误了大事,”林超予说,“多亏还有裴……”
还没说完,就见高台上的沈无眠豁然起身。
“!!”
两人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转头——对面的祁白川单手掐诀,灵光无声隐没。
“……”
“……”
光线骤暗,弟子眼睁睁看着头顶阴影笼罩,两个身影如狼似虎,他大惊失色:“喂!你们……”
然后“嘭”的一声,半空传来慕栖义正词严的批评:
“比试在即,你怎么还不下去?误了时候该如何担当得起……”
裴初踉跄着爬起身,不待站稳,那边闪烁的灵光就撞入眼帘,祁白川神色难辨,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周身气压极低,连面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
心中大惊,再顾不得胆怯,裴初抬手一召,全身灵力瞬间达到巅峰,锋刃锃亮雪白,划破天空稳稳落至手中,剑气遽然扩散。
祁白川头也不抬,长剑刹那挥出!
……
高台上陆烛阴姗姗来迟。
“沈宗主,你这是作何?”
沈无眠还未动身,一只小臂就横在身前。
他象征性地侧目打量一眼,然后轻轻挑眉:“陆宗主要事商榷?”
“沈宗主多虑,”陆烛阴笑道,“首徒这才第一场,您就匆匆离台,未免有失偏颇。”
“……”
“他这么大一个人,”沈无眠笑意不达眼底,“我还怕他走丢不成?”
“沈宗主说笑,”陆烛阻挡在前方,不见褪色,“现下如此关键,沈宗主贸然离去,恐怕有些……”
他故意拖长音:“欲盖弥彰。”
“……”
沈无眠脸色一沉。
衣摆无风自动,紫棠翕张缱绻,无形中一股隐秘的杀机露出端倪,经年累月的伪装似乎裂开一条口子,某种冲动的戾气酝酿发酵。
传言曾经的沈无眠并非此等模样,只是成了宗主后性子收敛许多,但谣言愈久,真相也就随着时间飘忽在历史长河中,成为了饭后闲谈的笑话。
陆烛阴笑容扩大。
千钧一发之际。
啪!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
沈无眠转头看去,是中年修士那张温和的脸。
对方轻轻拍了拍他,安抚道:“我派人去看。”
“……”
沈无眠充耳不闻,修士突然收紧五指。
“……”
身体微微一僵,少顷,他终于后退一步,冷着脸转身坐回原位。
“来人不止我,”修士轻轻拍了拍,“我同他们说一声,不必忧心。”
沈无眠面色不虞:“我叫人去把宗门封了。”
“……”
二人打哑谜的模样落入众人眼里,皆是一片雾水,四方有意无意投来打量的目光,只有陆烛阴深深看了那中年修士一眼,然后缓慢靠后,胸膛微微起伏。
这般作态实在是令人多想,守在后面的弟子见此,不禁俯下身低声道:“宗主,您……”
“无妨,”陆烛阴闭着眼,“陈年旧疾。”
弟子顿时不再多问,他正欲起身,陆烛阴就睁开眼:“事办完了吗?”
弟子恭敬道:“尊者说万无一失。”
“口气不小,”陆烛阴语调听不出起伏,“他如何保证?”
弟子神色为难:“这……”
“宗主。”
脑海突然传来一声波动,是殷鹤归的传音。
陆烛阴没有说话,对方却自顾自说下去:“此次观台人多眼杂,他本事有限,实属不易,动作大了甚至还有被发现的风险。”
陆烛阴无动于衷:“所以?”
“为了减轻隐患,我们只能受限于人。”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办法?”陆烛阴声音冷下去。
“宗主莫要心急,也正是如此,我彻夜难眠,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就此放弃,于是连夜派人,从首徒现身论道,至现在的比试,逐步巡查踪迹……”殷鹤归说至此,顿了顿,才接着道,“这一查,竟真被我查出了猫腻。”
“……”
“是人就已经会有把柄,既然论道人多眼杂,我们不好下手,那就退而求其次,放长线钓大鱼,让他亲自上钩。”
“……”
陆烛阴慢慢眯起眼。
“宗主放心,”殷鹤归喉咙里喘出一声闷笑,是势在必得的狂妄,“诱饵我已经准备好了。”
……
比试台下“咚”地三道连响,引得观众连连张望,慕栖捂着脑袋上的包,身上沾满尘土。
另外两人更甚,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扑,硬是把人家弟子勒的半死不活,但事到临头哪有反悔的道理,林超予一不作二不休,四肢化作八爪鱼,跟见了自己爹妈一样死死缠住对方,还顺便给人当了肉垫子。
“……”
此时爬起来的慕栖眼疾手快,一巴掌摁住了准备抬头的弟子。
被压在最低的林超予这才哆哆嗦嗦伸出手:“终于……赶上了。”
“……”
两人四目相对,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悲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受制的弟子气的灵力都忘了用,“竟敢在论道闹事,别怪我上报仙门……”
慕栖堵住他的嘴,精疲力竭道:“差点就误了大事,多亏你反应快。”
林超予连连摇头:“不一定,看夫人样子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没事,”慕栖朝高台瞅了一眼,“后续如何还未下,今日来的人多,就连苍梧都出动了,沈宗主不敢擅自离场,尤其是那个什么无相,虽然间接帮了咱一把,可作为就不像个好人……对了,你对这次随机匹配有思绪吗?”
“这事可能真得问裴初的师父了,”林超予无奈道,“但提到无相宗的恩怨……”
他迅速瞧了一眼那边台上的宗主:“我倒是知道一些。”
“……”
“无相实力仅次涵虚,当年选拔仙首,无相宗宗主落败,因而内心不忿,后与苍梧打了一架,落下病根,导致这些年修为难以精进,夜里阵痛难免。”
慕栖惊奇:“偷袭苍梧?为何不光明正大打一架。”
“因为丢不起脸,”林超予慢吞吞道,“你可知宫主年龄?”
“怎么着得上千吧。”
“不,”林超予意味深长,“也就小几百岁。”
“……”
慕栖惊呼:“传言竟如此夸大!”
林超予解释:“苍梧宫第一批弟子说不定都比宫主大,当时佛诡一战后很多势力都在重建,包括苍梧涵虚,曾经也都不是这个名,但死的人太多了,普通修士百姓对此都不太知情,糊弄两句就能当真,于是某些人就起了其他心思,在外模糊苍梧涵虚的年龄。”
“为何?”
“因为这样大家就是处于同一水平的老不死,就算竞选失败,打架输了也不会那么难看。”
“……”
慕栖嘴角抽了抽,属实是没想到这么个理由。
“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林超予浑不在意,“反正输都输了,马后炮也只能给自己看……”
两人说得起劲,底下的人却遭了殃。
慕栖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器,捆人结实堪比金刚,弟子被迫听着二人大逆不道的讨论,一忍再忍,本想就此随遇而安,谁知余光不经意一扫,忽然面色一变,挣扎道:“喂,你们放开我,我有任务在身,下场比试的流程我还没准备,若是误了时候……”
林超予坐在弟子身上抹了把脸,随口道:“怕什么,这场比试不才刚开始……?”
尾音陡然拔高,头顶光线一暗,一道飓风翻滚下坠,弟子嚎出一声惨叫。
待风尘散去,两人之间多了道身影,正正好坐在弟子后背,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裴初抱着剑诚恳道:“我尽力了。”
“……”
弟子吊着一口气:“让我……出去……台上有……有……”
锵——
几人齐刷刷回头。
重石落水,惊起千层浪花,堪称磅礴的灵力轰然乍响,气流太过强悍,眼睛蒙上血潮,视线模糊不清,几人霎时咳出口血。
但还没有结束。
接连几声“锵啷”刺耳,这似乎是头顶悬挂的锋刃,在下一声尖锐中轰然下坠,顿时心脏绞痛,疼痛仿佛四肢解体,巨大的余波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对劲!
裴初悚然一惊。
宏台硝烟尽散,露出一条青筋暴突的小臂,祁白川架住剑,呼吸深重,他眉峰压得很低,面上是黑到极致的阴沉。
而他的对面,一道背影巍然挺立,像磐石般坚固,足以碾碎骨头的暴戾都压在剑上。
裴初一把拽起弟子,厉声质问:
“这根本不是论道的实力!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