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犹如温柔的掩护,轻悠悠地掠过,恰好将二人脸上泛起的绯红悄然掩饰,也试图藏起他们心底不约而同,不敢言说的心事。
一股凉风拂面而来,落在宋锦的脸上。她非但没感到丝毫凉意,内心反倒涌起一阵燥热。
亦步亦趋地跟在裴聿清身后,目光始终不敢肆意落在他身上,生怕自己那些隐秘心思,被对方轻易看穿。
越过一家家店铺,凉风吹得宋锦的脑子愈发清醒。裴聿清玄色的衣摆轻轻拂过她的裙边,这时宋锦才发现,他们离得如此之近。
近到,再近一些,便会被认为是新婚燕尔的夫妻。
裴聿清腰间那块玉白色的玉佩,随着他的每一步轻轻拂摆。宋锦望着它,不禁出了神,因为这块玉佩,她再熟悉不过。
上一世成亲后,这个玉佩就被裴聿清亲手系在了她的腰间。
风撩动起她的发鬓,云书柔的话犹如有魔力一般,渐渐吞噬着她的理智。
她下意识地悄然放缓脚步,目光紧紧追随着裴聿清的身影,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她深吸一口气,眸光中闪过一丝坚定,脚下的步子徒然停下,声音也随之而出。
“裴聿清。”
久违的一声传入裴聿清耳中,他的身形猛地一滞,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回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在他的印象里,宋锦向来都是疏离地唤他“大公子”,“裴聿清”这三个字,好似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上一世的回忆之门。
那时,他们成亲后,他多次软磨硬泡,宋锦才终于改口,唤他“裴聿清”。
裴聿清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你唤我什么……?”
“裴聿清。”
宋锦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透过这简单的三个字,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我唤你裴聿清。”
还没等裴聿清理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宋锦接下来的话,像烟花一般,猛然在他心底轰然炸开。
“裴聿清……我心悦于你!”
宋锦的胸脯因为紧张剧烈地起伏着,一双杏眼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裴聿清,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裴聿清的瞳孔猛地一震,宋锦的话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长久以来,在虚幻中自欺欺人的梦境。
他的神色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宋锦炽热的目光,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微微侧过身子,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你喝多了。”
裴聿清声音沙哑,干涩地回应道,像是在提醒宋锦,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没有喝多。”
宋锦急切地反驳,甚至向前迈了一步,试图拉近与他的距离,看清他的心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心悦于你。”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可心中的那份执着,让她又鼓起勇气,再近一步,大胆问道。
“你心悦我吗?”
刹那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急促的呼吸声。裴聿清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僵住,像是被点了穴,心底的那片平静湖面,被宋锦的话语撩拨起层层涟漪。
他的视线中,宋锦那双灵动的眼眸深情地望着自己,一张小脸满是期待,等待着他的回应。
裴聿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脑子却乱成了一团麻。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轻抚她的脸,僵直的胳膊缓缓抬起,悬在半空中,却始终不敢落下。
这时,一股带着梅花酒气的清风钻进他的鼻息,裴聿清瞬间清醒过来。
他这才看清宋锦脸上泛起的红晕,以及那双意乱情迷的眼睛,和醉酒时别无二致。
宋锦酒量不好,他是知道的,成亲时喝杯合丞酒都能晕乎的人,此时说出的话,八成亦是醉话。
宋锦眼睁睁地看着裴聿清缓缓抬起的胳膊,又悄然放下。
还没等她弄明白原由,就听到裴聿清的声音,带着几分凉意和疏离。
“我只当你是小妹……”
裴聿清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已这个借口回应了她。
风肆意吹乱了宋锦的发丝,她像被抽去了力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哑然。
低声呢喃。
“只当小妹……”
这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上一次,她还能找个借口,是为了应付江氏,可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宋锦只觉得鼻尖一阵酸痛,眸色黯淡下来,好似找到了答案,因为他本就不喜自己……
心有不甘抬头看向裴聿时,看到的依旧是言笑淡淡的他,她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好似抓住了什么。
“只当小妹?那你为何亲自做花灯送予我?”
裴聿清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震惊,可他反应极快,瞬间便掩饰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
“花灯只是猜谜团送的,送予你只是碰巧。”
裴聿清说得一本正经,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可宋锦不肯相信,她不信云书柔会骗她,不信猜谜团会送出如此做工精良的花灯,更不信送花灯给自己只是一个巧合。
“那花灯当真只是猜谜团送的?”
宋锦直直地盯着他,语气虽是询问,更多的却是试探。好似只要他说半句是,那么她就不在追问,亦不在提半句此话。
裴聿清被她盯得有些心慌,想要别开视线,却发现宋锦紧紧盯着他,丝毫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他指尖微微泛白,薄唇轻启,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当真。”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宋锦的心。她的眼神瞬间落寞下去,鼻尖处传来一阵酸痛,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宋锦急忙转过身,不想让裴聿清看到自己掉下的眼泪。
就在宋锦转身的瞬间,裴聿清的心猛地一揪,差点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拂她的肩,好在最后一刻,他克制住了自己。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暗影之中,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倒映在地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对新婚夫妇闹了矛盾,妻子生着闷气,而丈夫正满心纠结,不知如何哄她。
宋锦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侯府的,只记得当时半空中已然升起了玄月。那时裴聿清的影子越发明显,她慢他就慢,她快他就快。
夜色深沉,寂静地松庭居中只潺潺流过的水声,裴聿清视线清明不知在看何处,半晌寂静的夜晚猛然响起了咳嗽声。
前一秒还好端端的裴聿清,此刻手爆青筋猛烈地咳嗽起来,暨明见状,连忙想要上前拍抚,却见裴聿清抬手示意他无需靠近。
借着微弱的光线,暨明惊恐地瞧见裴聿清咳出了鲜血,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叫嚷着要去叫府医,却被裴聿清出声制止。
“我无碍,无需大动干戈。”
手有些颤的用帕子擦去嘴角血液,裴聿清的神情,好似已然知晓自己咳血的原因。
这不由让暨明又想起一个多月前,裴聿清也曾莫名咳血,那时他也是这般,说自己无碍。
眼睑低垂,裴聿清凝视着手帕上的一抹鲜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宋锦今日的醉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划开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伤口,让他又想起上一世,因为自己的强娶,宋锦最终抑郁而终的悲惨结局。
所以,他不敢赌,不敢赌宋锦对他的这番心意,哪怕有一丝是真的。
他更怕自己会因此控制不住自己深处一直掩藏的情谊。
夜是静然的,玄月高高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在这寂静的夜里,有两个人,同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因着夜中失眠,宋锦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
冰绿进屋时,正要叫宋锦洗漱,就见宋锦眼睛红红地还有些肿,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她不由惊呼,“姑娘,你眼睛怎么了?”
宋锦微微抬眼,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厉害,回想起昨夜眼泪不争气的落下,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去取些冰块来。”
敷了一会儿冰块,宋锦的眼睛好受了些,肿胀也没那么明显了。
冰绿在一旁犹豫再三,她总觉得自从昨天出去回来后,宋锦就一直闷闷不乐,话也少了许多。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宋锦突然叫了她一声。
“冰绿。”
冰绿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宋锦。
宋锦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想不想去江南生活?”
冰绿一愣,不明白宋锦为何突然这么问。但她想也没想,便由衷说道,
“姑娘若想,我便想,姑娘若不想,我便不想。”
“反正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宋锦浅浅点了点头,她和冰绿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这一问,确实有些多余了。
她敛下眼睑,眼睫轻轻颤动,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么一来她好像真的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待在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