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裹挟着细碎的暖意,碎在白皙的肌肤上。
引擎轰鸣声划破天际,一辆银黑相间的摩托车飞驰而过,在弯道处划过一轮流畅的弧度。
车上一少年头戴黑色头盔,双手握柄,腹部紧贴车身,漂亮的一个甩尾,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细碎的黑发从头盔边缘露出,被疾风吹得凌乱,隐约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熟练地绕过两个大弯,驶入林荫道。道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树撑开绿伞,枝叶交叠成天然的苍穹,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碎金。
一铁闸门旁,矗立着一块深灰色的大理石,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榕县一中”四个大字。
一穿着白裙戴着眼镜瞧上去文文静静的少年站在大理石旁,看到那一辆从远处袭来的摩托,眨了眨眼,辨别了一番,激动地挥舞着手,高声喊道:“奚昭野,奚昭野,在这在这!”
少年眉毛飞扬,双手一抓,优雅的半弧下,引擎轰鸣声渐熄。车身微侧,双脚点地,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摘下头盔,甩了甩脑袋,她利落地下了车,对少年笑了一下。
“陆大学霸,你居然能认得出来?”
“奚昭野,我们好歹也是高中同学,几年未见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再说了,认不出救命恩人那也太忘恩负义了。”陆以南拉长语调似乎有些不满。
两人就在校门口唠了一会。
阳光正盛,奚昭野抬眸往了眼校园里醒目的时钟,时间即将到整。她顿了顿,懒散倚靠在车身的身体莫名直立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声音莫名有些酸涩。
“你约好……她了。”明明知道她应该称呼她为老师,或是像其他毕业的学生一样称呼她晚姐,但那两个称呼怎么也说不出来,便含糊地用一个她字替代。
“是啊,顾老师今天早上没课,刚好有时间跟我们叙旧。”随着奚昭野视线望过去满脸怀念的陆以南根本就没注意到她那复杂的表情。
“榕县一中近几年的变化好大,若不是我在这上了两年的学,哪里能认得出来。听说是顾老师名校出身教导有方,吸引了不少好生源。连带的开发商也注意到了这一片地带。”陆以南絮絮叨叨说着榕县一中这四年的变化。
虽说在学校的时候谩骂那是一刻也没有停止,但瞧着它如今发展的那么好,她还是有些荣辱与共的。
奚昭野愣愣望着那翻新的教学楼,四年前的种种仿佛近在眼前,她搭在车身上的拳头蜷缩在了一起,微微颤抖。想了又想,她莫名插了一句:“你没跟她说我也在吧。”
“啊?”陆以南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才搞明白她们两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疑惑地打量了她几下,见她依旧跟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地将双手环保在胸前,微微垂眸,睫毛在眼下透出青影,半点情绪也看不出来。
陆以南摇了摇头:“没有,当时跟老师说的时候你还没有回来。”言罢,她又扫了一眼一动不动宛若雕像的奚昭野,蹙了蹙眉。
“真搞不懂你,明明你跟老师的关系更好些,为什么要我约她出来。当年老师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是最多的。看上去对你最是严厉,没给过几个好脸,实际上我觉得老师还是挺喜欢你的。”
喜欢……
奚昭野瞳孔莫名一缩,她觉得她不讨厌她就好了。
虽说以她的性子,哪怕她心底厌恶,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疏离地挂上一个淡笑,照样能与她周旋一番。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礼数尽全。
“难道是因为你这些年忙,没有和大部队一起回来看老师,怕她生气?顾老师瞧见每一位回来看她的学生都挺开心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高中的时候我还挺怕顾老师的,拿着个戒尺气场强的我都快不敢呼吸了。后来相处久了,发现老师人还挺好的。除却在班上,平日里温温和和的。”
“几年未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吵了。”听着陆以南还在念叨着她眼中的顾棠晚,奚昭野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明明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躲在厕所里被霸凌也不敢出声求救的少年。
哪知陆以南竟然没有理她,她回头瞧见不远处撑着伞而来的顾棠晚,唤了一声:“顾老师~”
奚昭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机械地转过了头,逆着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天气微热,她身着一袭白衬衫,黑长裤,垂坠的衣料裹着柔软的曲线。撑起的伞扯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她却依旧记得她的面容。微扬的眉锋,不笑时微耷的眼帘,挺翘的鼻梁和那张微微上扬的红唇。
火辣辣的刺痛顺着旭日洒进她的眼中,搅得她眼眶微红。
遮着顾棠晚面容的伞终于扬了起来,与她想象中的别无两样。四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瞧见另一位不请自来的学生,她有些诧异,矗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视线从陆以南的身上掠到了她的身上。
奚昭野?
眼前的少年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慌忙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勾起唇角,恣意一笑。只是那藏在背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白T恤、休闲裤,锋利的眉峰神采飞扬,洗尽了往日埋藏在眉眼中的戾气。若不是那辆炫酷的摩托车还倚在她身旁,勉强留下点罪证。顾棠晚都要重新回忆一遍那小狼崽子的光荣历史了。
这个孩子似乎高了些,壮了些,白白净净的。都有些不像从那地方厮杀出来的恶狼了。
四目相对,奚昭野朝思暮想的老师弯了弯眼角,对她浅笑了一下,而后掠过眼神。
“奚昭野、陆以南。”红唇微启,她不疾不徐地唤着两人的名字。
“到。”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陆以南站直了身体,举了下手。
奚昭野斜瞥了乖学生一眼,紧绷的身体莫名放松了下来,混沌的脑袋唯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跟她一样。
嘴巴微鼓,含住舌尖,她竟莫名吹了一声口哨。
清脆的调子在三人耳里响起,陆以南一愣,暗中用力扯了下她的衣袖,疯狂给她使眼色:姐,你疯了?老师最讨厌这种习性,当初你什么下场你忘了啊。
顾棠晚眯了眯眼,又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一些。比奚昭野还高几厘米的身体遮挡住了洒在她身上的阳光,留下一片黝黑的阴影。
混沌的脑袋在瞧见她微蹙的眉和略冷的眼时猝然清醒,极重的压迫感压得脑袋慢慢垂了下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吹落,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个想法:她完了,四年来装的学生形象彻底被她毁了。她完了!
焦急找补的陆以南和垂头不语的奚昭野这一组合着实唤起了她的回忆,刚凝起的眉悄无声息地散去了,顾棠晚微勾唇角,轻笑了一下,笑得比刚才更真了些。
瞥了眼揣揣不安的奚昭野,她尾音微扬,笑得训斥了一声:“这么多年依旧没个正形。看到老师还不叫吗?”
奚昭野抬眸对上她那双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眸,黝黑瞳眸的深处,不带任何情愫。她张了张嘴,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唤了声:
“老师。”
“嗯。”顾棠晚点了点头,径直掠过了她,来到校门前刷开了门,冲两人招了招手。
“进来吧,外边热。去我办公室聊。”
狼狈的情绪似乎只在奚昭野的身上出现了一瞬,她双手插着口袋,默不作声地跟在顾棠晚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下,瞬间将还待在原地的陆以南甩到了身后。
陆以南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她总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
她们毕业后,顾老师就没在她们面前摆过老师的架子了。比起严慈相济让人又爱又狠的老师,她现在更像是一个大姐姐。天南地北,上天下海,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们在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时都喜欢找她聊聊天,她总会给出一些开导。
唤她晚姐或是亲昵地唤她晚晚的学生不计其数,她似乎都没有在意。这还是头一回见她要求毕业的学生端正地唤她一声老师。
走过林荫道,穿过几栋教学楼,上了台阶,顾棠晚停在了一小间办公室面前。
二十多平米的办公室里,只摆了一张办公桌。她招呼着两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自己坐在主座上,素手轻捻银匙,取一小撮茶叶倾入白瓷盖碗。
沸腾的盖碗,氤氲的水雾,奚昭野竟莫名放松了下来,双手环抱着脑袋,倚靠在沙发上,扫了几眼办公室的陈设,她吊儿郎当地问道:
“老师,你不当班主任了。”若是当了班主任,哪还这么清闲,将办公室设在教学楼外。
“当班主任事太多了,毕竟班上没几个省心的学生,整日闹腾来闹腾去的。带完你们这一届我便辞了。”顾棠晚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奚昭野摸了摸鼻子,有一种她被内涵了的感觉。
她以前是有些不懂事,后来不是改了些吗?
“你呢,决定来榕县一中实习吗?”顾棠晚将眼神放在陆以南身上,递给了她一杯泡好的茶。
“嗯嗯,我已经向学校递交了申请,过几日便来学校实习。老师,我们都是数学专业的,你能不能带带我?求求。”陆以南双手抱拳恳求地对她拜了拜,大眼睛眨巴着。
“好说,校长分配下来的时候我收了就是,到时候你可得帮我改作业。”顾棠晚执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袅袅升腾的水雾浸润了脸颊,软乎的绒毛隐约沾上水泽。她开玩笑地提了一嘴。
“老师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奚昭野歪头望着两人的闲谈,眼瞳颤了颤抖。说不羡慕是假的,她填报志愿的时候就想过要不然她报师范吧,考回来做她的同事,哪怕不能与她在一起,那也可以陪她一辈子。
但她不是做老师的料,她一直都知道。若是因为她的一点私心误人子弟了,眼前这位老师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