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嗯?”顾棠晚握着喝了几口的矿泉水,在她面前晃了晃。
“愿赌服输。”奚昭野一把拧开瓶盖,仰头将水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咕噜,矿泉水瓶在手中扭曲变形,瓶身迅速瘪了下去。水顺着下巴、脖颈疯狂流淌。
顾棠晚竟分不清流淌在她脸上的是汗渍还是水痕。她悄悄后退一步,忍不住嘱托道:
“慢些,小心呛着。”
“回去上课了。”奚昭野将空了的水瓶捏扁,攥成皱巴巴的一团,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
“这是……自尊心受挫了?”荀绾双手插兜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冲顾棠晚挑了挑眉。
顾棠晚小口喝水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瞧着难得乖乖听话的学生的背影,分外不解。
?
输给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从小到大,输给她的人多了去了。无论是学业还是体育。毕竟她的母亲致力于让她十全十美,不容许她有一处短板。
“人之常情。”顾棠晚只是淡淡地落下这句话。
荀绾瞧着顾棠绾面上风轻云淡骨子里矜贵骄傲的表情,扑哧一笑。
“实在是棠晚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矜贵的富家千金实际上武力那么好呢。”荀绾撞了下顾棠晚的肩膀,打趣着。
“跟你这种专业的比当然是比不上的。不过比体力赢过那个营养不良只知道用蛮力的小鬼还是挺容易的。”
“如今总算能消停一会了。再整顿一段时间的班风,接下来就该抓成绩抓课堂了。”顾棠晚慢慢朝班级走去。显然,对于这个班级的未来,她早就一步一步规划好了。
“真搞不懂你。不喜欢顾阿姨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你也不必把自己扔到这来扶贫。Q校本硕博连读的高材生,跑到小县城的高中当老师。这所学校能上本科的都不多,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大材小用吗?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你知道的,我从小便在学习,什么都学。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仿佛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也不知道自己学了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我对那些枯燥的科研一点兴趣都没有。”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们为何那么热衷于教书育人。看着即将枯萎的小树一点点地活过来,长出嫩芽,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顾棠晚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空气,空气格外清新,她弯了弯眼角。
“你遵循顾阿姨的安排,随便到一所大学任职,一样能教书育人,一样有成就感。”荀绾瞥了她一眼,小声道。
“那不一样,你知道的。”顾棠晚突然停下了脚步,凑到她跟前端详着她那张脸,眨了眨眼睛。
“她联系上你了?让你当说客说服我回去?”
荀绾张了张嘴,叹了口气:“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就在刚刚。不过在此之前你姐先打来了一个。她让我转告你,若是真决定好了,那边她替你扛着。她让你别连她的电话都不接。”
“知道了。若是我真不想回去,她们谁都没办法。”顾棠晚眼睑微垂,盖住了眸底的光。
“本来也没想当班主任的。谁知道一到岗还没说话便被塞了个班级,怎么推脱也推脱不掉。既然接过了这个班级,就得对她们负责。顾家家规第126条。”
听到顾棠晚轻声将顾家家规背了出来。荀绾哆嗦了一下身子,惊恐地看着她。
“你们顾家家规那么多条,密密麻麻的刻了几面墙,你不会每一条都背下来了吧?”
“若是你在祠堂里面关久了,久到无处消遣的时候,你便知道背家规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荀绾啧了一下,还是奇怪瞧着她:“都叛逆到砸祠堂出逃了,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些家规。我还以为被你一把火烧尽了。”
“现在不是了。”极淡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
“啊?”荀绾疑惑地顿了一下。
“现在是我的规矩了。接下这个班就得对她们负责。”晨光斜下,为她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纱。她的背脊始终直挺,清正挺拔。
哪怕她厌恶,否认,逃离。荀绾依旧能在她身上看到顾家人的身影。那个桃李满天下的清贵世家。
顾棠晚和荀绾站在教室外,透过玻璃望着正在上课的教室。
后三四排的学生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做什么的都有。有拿着镜子打理自己相貌的,有将校服外套团成枕头睡觉的,有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玩五子棋的……就是没有听课的。
便是前几排都有发呆做其他事情的。
上课的老师倒是接受良好,自顾自地站在讲台上讲给那些还想学习的学生听。
许是屈服于顾棠绾的淫威,她们怕老师告状,倒是不敢在课上闹腾讲话了。让老师的工作量减少了不少。
顾棠晚脸上的浅笑莫名消失了,一张脸紧绷着,黑得令荀绾侧目。
她自幼和棠晚一同长大,这些清贵人家为人处世总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便是心底再生气震怒,面上依旧挂着不可挑剔的笑容,让人看不出深浅。
便是她也没看过棠晚黑过几次脸,这才来了多久,便看到了数次。瞧那火怎么压也压不住。
果然做老师会变得不幸。尤其是中小学老师。
“尊重她人命运,莫要逆天行事。你在乎她们的命运没用,她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你说再多做再多都是无用功。”荀绾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
顾棠晚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问心无愧即可。我倒也不是跟那些老古板似的,非得改变别人的命运。”
“不过那个小狼崽子挺有意思的。”荀绾努了努嘴。最后一排角落的奚昭野将被她揉得不成样子的矿泉水瓶摆在了桌上的正中央,下巴搁在桌子边缘,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矿泉水瓶。
湿润的蓝发服帖地黏在脸侧。似在发呆,又似在反思。
“要不然我给她拐过来,日后培养成我的接班人。她那样的性子,铁定很能打。”
“她没成年,你可别乱教她。”耳畔是顾棠晚淡淡的警告声。
“知道,知道,你的学生,你的人。旁人都不能动。从小就这习惯。”
“不过我真的觉得做保镖对于她来说是不错的出路。你们家给的费用可不低。若是她知道了,想必也十分愿意。”
顾棠晚默了默,她又想起那些老师谈起奚昭野那又惋惜又厌恶的表情。
“回吧,没什么好看的。”她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若是之前,她从来也不会知道。那些在她眼里最应该发奋读书的学生,这般的散漫。因为她们的人生充满了各种不定数,最容易因为一些小事便受影响,夭折了。
奚昭野就这么趴在桌上盯着矿泉水瓶盯了四节课,这才缓了过来。班级里空荡荡的,那些人都跑去食堂吃饭。奚昭野从桌上窜了起来,扭扭脖子伸伸腿。而后奋力向上跳,伸出手臂企图碰到天花板。
一定是她现在还在发育中,体力才比不过她。她得多吃点,再吃点,吃得高高壮壮的,日后才能会赢过她。
如常朝办公室跑去,她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见顾棠晚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对着本子涂涂写写,她也没出声打扰她。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卷子,作势想要帮她分组。
“等等。”顾棠晚头也没抬,手便搭在了卷子上,阻止她。
“我已经选好组长了,收上来便是按组收的,不需要分组了。”
拿着卷子的手僵硬了一瞬,奚昭野垂头将卷子放回了原地。眼珠子落在角落的扫把上,她走过去拿起扫把。
“那……我帮你打扫卫生吧。”
“每日打扫办公室的值日生已经安排好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握着扫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搓着把柄。
顾棠晚抬起眼眸,望向罕见有些不安的奚昭野,弯了弯眼角。
“其实就是让阿姨多做一份饭而已,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甚至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我是你的老师,总不能让你吃不上饭吧。”
“但对于我来说,这顿饭很贵很贵,贵到我需要用自己来偿还。”奚昭野仰起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不吃白食。从小就没吃过。”奚昭野见顾棠晚没有应答,又添了一句。
“世界上所有的好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不信无缘无故的好。那是砒霜不是蜜糖。”这是她从小便懂得的道理。
便是她的亲生父亲都不会对她好,更别说无亲无故才来不久的老师了。她从小到大的老师多了去了,哪一个会多管闲事?
“你需要我做什么?”下颚紧绷成拉满的弓弦,喉咙随着克制的呼吸微微颤动,抿成直线的嘴唇上,是她格外倔强的脸。奚昭野冷声又询问了一句。
余光瞥见静静安放在桌上的戒尺,奚昭野深吸一口气,上前了一步。将消薄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面前。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你若是想打我一顿也是可以的。一顿打换一顿饭。”她之前在家里就是这么换的。
“想什么呢?老师没有这种癖好。”清风拂过,落下来的不是火辣辣的疼,而是一只轻柔的手,她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捋到了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