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籁俱寂，伊格尼斯小心翼翼推开那扇木门，做贼似的轻轻关上，转身时就和坐在床上的人四目相对。

他顿时站在原地，脑子里的一根弦绷了起来，冷汗从鬓边滴落。

伯兰特似笑非笑盯着他，双手交叠在腹部，眼中没有一点笑意，“伊格尼斯阁下，您这是做什么呢？难道这屋中，落了什么东西吗？”

伊格尼斯深呼吸一口气，背后扶住门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双眼直直盯着床上坐着的人。

看样子，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所以淡定的等着他到来。

他笑了，心里突然就松了下来，松开手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你在等我。”

“我从你的话语和行动中，猜到你会来我这里。”伯兰特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平淡，“伊格尼斯，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回去吧。”

伊格尼斯抬头望去，先是从他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他的双手上。

他坐在床头，盖着被子，双手放在被子上，而手边是那把没有任何图案的短刀。

伊格尼斯脸色一僵，目光在那短刀上怎么也移不开，声音很轻，“伯兰特，你想拿它来对付我？你知道我要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我？”

他有些不可思议，语气里满是受伤，声线低沉，“伯兰特，你的心好冷，好狠。”

“容我提醒一下伊格尼斯阁下，我们到现在见面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伯兰特盯着放在边上的短刀，声音冷清，“无论是你的行动力，还是你说的那些话，按照正常来说，换做是谁都会这么防备你。”

伊格尼斯盯着他，半晌后嘴唇一勾，笑得意味深长，“那又怎么样呢？”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大半的光，朝床边慢慢走去，“你不是说，想见识一下我的疯吗？”

“亲爱的，今天晚上，如你所愿怎么样？”他眼底压着疯狂，总是被喜欢的人拒绝，心中难免会生出烦躁和自我怀疑的心绪。

他就是想留在伯兰特身边，即使是厌恶他，讨厌他，他也想留下。

“你……”伯兰特瞳孔一缩，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他，动都动不了，“伊格尼斯，你……”

猝不及防看到他眼底的疯狂和炙热时，伯兰特心中烦躁、不安。

“你想做什么？”伯兰特脸色冰冷一片，眼神凌厉。

伊格尼斯半跪在床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尾巴伸出来缠绕着他的身躯，“我想做什么？”

他大脑有些混乱，入手的肌肤光滑细腻，让他爱不释手。

如果可以变换身形的话，他想变成小小的一只，挂在他的身上，不分离。

“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块儿。”低语响在耳侧，连同着那条细长肉感的尾巴一起缠绕在身上。

伯兰特动不了，保持着端正坐着的姿势，眼睁睁看着对方缠了上来。

伊格尼斯把脑袋搁在他肩头，尾巴却不安分地缓慢游走。

伯兰特的思绪被游走的尾巴带着，放在膝盖上的短刀被毫不留情丢在地板上。

“伯兰特，我有些矛盾。”伊格尼斯坐在他身侧，半侧着身抱着他，下巴轻蹭着脖颈。

他皱眉，苦恼着说：“我想做些什么，但我害怕真的会让你厌恶我。所以我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没出息的抱着你、缠着你，闻着你身上的味道。”

伯兰特不得不说，在听到这番话时，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他眉头轻拧，语气冷硬，“伊格尼斯，你放开我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他不喜欢这种被“强迫”的感觉，会让他生出逆反心理。

他属于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对方越是强硬，他越是反感、厌烦。

“不。”伊格尼斯非常硬气地摇头，离开点距离盯着他，随后把他轻放在在床上，撑着半边脸颊看着他。

伯兰特：……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今天晚上，就打算这么看他一晚上吗？

“你答应我吧，答应和我在一起，答应我和你一起去东大陆。”不自觉的，伊格尼斯带着祈求，眼底的危险和疯感散去，只剩下可怜巴巴。

他放下撑着的那只手，躺下时缠着伯兰特，小声说：“我很喜欢你，我想时时刻刻看着你，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想法就一直在我脑子里。”

伯兰特闭上眼睛，语气冷淡，面无表情道：“你有些无理取闹，说让我离开的是你，要死要活发疯的也是你。你就想跟着我，待在我身边是吗？”

“是。”伊格尼斯大方承认，“我就想跟着你，跟你待一块儿。”

“可以，随便你。”伯兰特阻止不了，那就任由他去，其余事他不会松口。

“真的？”伊格尼斯一下子撑起来，眼中满是喜色，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回答，“你不会在半路把我扔掉？你不是在哄我？”

“不是，我要睡觉了，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伯兰特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弄得有些疲惫，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

伊格尼斯收回自己的力量，粘在他的身边，“我信你。”

*

伯兰特没什么东西可拿的，但伊格尼斯想拿的东西很多，出现时背着一个大袋子，扛在肩上场面有些滑稽。

伯兰特轻叹一声，被雪刺得眯了眯眼，“伊格尼斯，你带这么多东西，不打算回来了吗？”

他们要离开的消息，龙之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顷刻间从各个房屋里走出各种各样的小孩。

他们穿着厚衣服，一眼看过去皆是金发碧眼，如同一排排手办一样。

艾里斯抿紧唇瓣，站在最前方，浑身有股固执又倔强的劲儿。

伊格尼斯偏头看向那群小孩，脸色有些不太好，冷冷说：“你们在这里，不会受到伤害，吃穿不愁，别想留下我。”

“这群孩子很粘人。”伊格尼斯转头对伯兰特说：“我每次出去的时候，他们都会这样，你不要有负担。”

龙之乡毕竟是他的地盘，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刻意去聆听，也知道他们的小心思。

伯兰特拢了拢斗篷的衣领，把帽子盖上，几乎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和下巴出来。

这件斗篷还是伊格尼斯给他的，有恒温的功效，穿在身上时也确实深切地感受到了。

伯兰特神色淡淡，转身朝小道上走去，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喜欢伊格尼斯跟着，但伊格尼斯用很强硬的态度表达出来。

要么让他跟着，要么永远留在龙之乡，别想踏出这里半步。

伊格尼斯朝那群小孩挥了挥手，神色间满是不耐烦，“回去吧，都回去吧，有空我会回来的。”

反正没有他的同意，没有人能找到龙之乡，也没有人能进得来。

这里储存的食物能够过完整个冬季，等春季来临时，他们就能自己动手劳作。

伊格尼斯扛着袋子，连忙跟上伯兰特的脚步，“伯兰特，等等我。”

身形消瘦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斗篷，几乎盖住了整个身子。红发的高大男人扛着财富跟上，活脱脱像个跟屁虫。

艾里斯叹了口气，招呼着小孩们回去自己的屋里，等他看向小路时，早已看不见两人的影子了。

身为龙之乡的主人，自然是由伊格尼斯带路。

走出龙之乡时，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白，风雪直往人脸上吹。

伯兰特拉着帽子的边缘，从左边拉过去在右边扣住。

伊格尼斯倒是没有一点影响，偏头看向站在身侧的人，询问着意见，“你是想飞去东大陆，还是想走着去东大陆？”

“飞着去的话，我们晚上就能到。”伊格尼斯皱眉算了一下，“徒步去的话，我们得走到春季来临。”

“而且这一路上，山脉、河流、森林很多，说不定还会在路上遇到狼人什么的。”伊格尼斯瞅了眼伯兰特的眼睛，“我觉得，还是飞着去吧。”

“飞？怎么飞？”伯兰特的目光扫过他全身，思维有些不够用的样子，“伊格尼斯，你不会要……”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伊格尼斯脸上带着兴奋，“你肯定没有骑过龙，我让你骑。”

伊格尼斯说完后，一阵地动山摇传来，龙吟声响在耳侧差点震碎耳膜。

伯兰特恍惚间稳住自己的身形，耳边尽数都是树木断裂声，厚雪扑簌声。

等他再次抬眼望去时，身前被庞大的阴影笼罩，他体型庞大如山，肌肉虬结的骨架覆盖厚重绯红的鳞甲，边缘闪烁着暗沉的红光，鳞片表面流淌着橙金与深红交织的脉络，如同熔岩缓缓脉动、流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使周围空气都因灼热而扭曲、蒸腾，景象一片模糊。

头颅巨大，棱角分明，颈部向前突出布满锯齿状，齿缝间有细微的火星喷出。鼻翼开合间，喷出灼热的白气，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深邃眼窝中燃烧着烈焰，对视一眼仿佛连灵魂都被点燃，充满着狂暴和无情的威严。

巨翼从他宽阔的肩胛骨处展开，翼膜呈现半透明的橙金和深金色泽，仿佛凝固的火焰本身，又像夕阳落下时的霞光。

这条焰龙太大了，庞大，威严，炽热，狂暴，充满着毁灭性。

伯兰特心头重重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伊格尼斯不懂他的恐惧，尾巴卷住他的腰，把他放在背上，扭头盯着直视着他。

伯兰特从见到伊格尼斯的真身后，一直都是恍惚的，不真切的。

四周的暖流紧紧包裹着他，他抓住能够稳住身形的巨齿，伊格尼斯才展开那对遮天蔽日的龙翼，飞向高空朝东大陆的方向飞去。

离地感压过心里的恐惧，伯兰特脸色有些白，一手抓住巨齿，一手拉拢衣领挡住所有的飓风。

伊格尼斯时不时回头，去查看他的神色，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他怕伯兰特不喜欢他，讨厌他的身份，讨厌他的庞大。

但他原形时，无法交流，只能到了东大陆停下飞行，才能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