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的话,臣妇本欲往偏殿而去,贴身婢女去拿衣衫耽误了片刻,行至途中见那偏殿烛火忽明,料想里头已有旁人,便打算先回宫宴,去姨母殿中更换衣衫,路上遇到六殿下,是昭玥公主带着臣妇去毓秀宫……”
苏宥棠顿了顿,“出来后,六殿下便问起了父亲所中醉心散当时症状如何,是否有后遗症……臣妇想着尽可能描述详细些,或许……或许殿下能有更对症的解法,还未说罢,便见禁军来了。”
“哦?竟是这般巧合?”皇后轻哼一声,终是无言。
永宁帝倒是听明白了,若不是昭玥,此时怕是明澹这女儿就身在偏殿了吧。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皇后与太子之间来回穿梭,终于,他长叹一声:“太子禁足东宫三月,闭门思过;周氏……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周妙澜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谢父皇开恩!”
太子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甘:“父皇!那舞姬她……”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满室寂静。
皇后看着不成器的太子,语重心长道:“你父皇已是格外开恩,莫要再执迷不悟。”
太子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阴鸷:“儿臣……遵命。”
“都退下吧。”永宁帝沉声道,目光落在萧瑾聿身上,“你且留下。”
众人皆行礼退下,皇帝先看向凌安,又转向那宫女,凌安见状心领神会,即刻带着宫女与舞姬一同退了出去。
“近日有新进贡的药材,你先过目,你挑完后,朕再将余下的送去太医院。”
皇后退出宣政殿闻得此言,心底霎时松快下来。是啊,一个病弱缠身的皇子,也就仗着皇帝对淑妃的几分宠爱,才格外关照这体弱多病的六皇子,难不成还能荣登大统不成?
萧瑾聿执笔在药单上圈点,须臾便将单子递还给皇帝,“父皇,儿臣要这些。”
“好,朕明日着人送往你府上。”永宁帝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秦公公接过,“老奴去安排。”说罢便退出了宣政殿。
永宁帝目光沉沉的望着椅子上的萧瑾聿,“你可是还对那苏宥棠存着心思?”
萧瑾聿垂眸避开永宁帝审视的目光,“父皇还是问儿臣些其他事吧。”
殿内龙涎香氤氲,永宁帝的声音打破了现下的宁静,“你今夜可有何发现?”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萧瑾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釉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苏宥棠转身时,掐进掌心的指节,他不知太子何时对她存了这般恶心的心思。
萧瑾聿沉思片刻,便听得永宁帝沉沉开口:“但说无妨,从前冒犯之举都做尽了,今日反倒吞吞吐吐不说话了?当年在毓秀宫指着朕鼻子骂朕的胆量呢?”
萧瑾聿喉结滚动,那是母妃故去第二年的事了,他费尽心血查出真相,所有人证皆指向皇后,奈何没有实物证据。
他红着眼闯进大殿,声声质问知不知晓害死母妃是皇后所为,那时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指着他父皇的鼻子骂他是无能之辈,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儿臣请父皇给个准话,这次可是要动刘家和太子?”萧瑾聿抬眸直视皇帝,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永宁帝似笑非笑的斜睨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狡黠,心里暗想,从前总装病的儿子,如今在朕面前倒是懒得装了。
永宁帝忽而低笑一声,“现下倒是个好时机,就看你们手里的证据够不够了,若证据确凿,朕自会叫御史台递折子;若还差些火候……”皇帝尾音拖得极长,“便再等些时日。”
殿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
萧瑾聿喉结微动,永宁帝忽而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青玉砖,“当你年你母妃之事,朕欠她一个交代,也从未忘过。”
他停在窗前,背对萧瑾聿,“朝堂局势复杂,你比谁都清楚,刘家和太子这些年结党营私,早已成了朝廷的毒瘤,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动太子和刘家,需得一击即中。”
说罢,永宁帝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地温和:“你放心,朕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想当年那样犹豫不决。”
“父皇可是因为苏相遇刺一事下了决心?”萧瑾聿忽然开口,
“明澹遇刺不过是根导火索。”他将奏折翻开,重重摔在案上。
“你当朕这些年真不知晓?刘家科举舞弊、太子私通定国买你三哥性命……他们胃口越来越大,如今为了稳固储君的地位,连丞相和贵妃都敢动。”
“还记得密信上太子要的秘制毒药吗?”永宁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通体莹白,几粒药丸从瓶中滚落,“皇后用在了朕的身上。”
萧瑾聿闻言立马从紫檀椅上站了起来,“什么毒,龙体可有损伤?儿臣说不定有解药。”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密信呈上来那一刻,就派人盯着景阳宫了,那药早换了。”
永宁帝见萧瑾聿松了一口气,皇帝忽而低笑出声,他行至萧瑾聿身前,在儿子肩头落下一掌,这一拍力道很轻。
“瞧瞧,同样是朕的骨血,有人巴不得朕早登极乐,有人却实打实惦记着朕的安危。”
片刻后,凌安现身,站在殿中,“说。”皇帝坐回龙椅,沉声道。
“那宫女收了一百两银子,招供说有人安排她在殿外候着,只要苏宥棠出来,便将酒水泼洒到她身上,引她去偏殿更衣。”凌安声音里带着的怒意已压下许多,好一个太子……若此计得逞,失去名节的可就是他妹妹苏宥棠了。
“所以太子此计,是将主意打到了苏宥棠身上。”萧瑾聿脸色愈显苍白。
永宁帝指尖轻叩龙案,“和裴彦知和离后,入主东宫……”皇帝突然冷笑一声,“这样明澹为了女儿就不得不成为太子的人。”
“父皇,还有一事,苏相遇刺那日,被抓的东宫探子已在诏狱招供,行刺一事,确是太子亲自筹谋。”
凌安从袖中抽出认罪书,摆在皇帝面前,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气,“箭支由太子别院管事于黑市购得,银票上还印有东宫的标记。”凌安补充道。
“去查吧。”永宁帝背手在宣政殿踱步,“查个水落石出。”
瑶华宫中,沉水香混着药香在殿中萦绕,四名身着藕色宫装的侍女正为贵妃更衣,她们有条不紊地轻轻褪下沾了血迹的宫服,那衣襟上的血迹依然呈黑褐色,贵妃谢疏云面色苍白,像一朵凋谢的牡丹。
大宫女芳歇扶着贵妃的手微微发颤,六皇子府送来的解药虽让她转醒,但到底是伤了些身子。
“陛下驾到。”殿外宫人的禀报声刺破了殿中的寂静,随着这声高呼,众人齐齐跪地,永宁帝身着龙袍,大步踏入殿内,他目光如炬,径直走向床榻上中毒的贵妃。
只见贵妃面色惨白如纸,唇色发紫,“陛下……”
贵妃初进宫时,便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诞下三皇子后,更是锋芒毕露,事事都要压人一头,可随着三皇子渐渐长大,这孩子竟爱研读《齐民要术》、《贞观政要》、《盐铁论》……与御书房大学士争论漕运水闸的位置安放、祸乱后如何防治瘟疫……对储君之位毫无野心。
她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谏,三皇子却说:“母妃,若连百姓寻常生活都治理不好,那当天子治理谁?”
每当旁人提及太子之位,他总是笑着摇头,贵妃终于慢慢放下执念。如今的她,褪去了年轻时的张扬,日日在佛堂焚香诵经,眉眼间尽是从容沉稳。
“陛下……为何?”贵妃攥着皇帝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秦公公见状带着宫人们纷纷退下。
“烨儿如今远在西北,顶着烈日治理战后的城池,每日只睡几个时辰,连给臣妾的信上都在说种出的庄稼够几户人家食用,百姓有食物了……”贵妃越说越委屈,眼泪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永宁帝伸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却触到她脸颊上珠串一样的泪滴,凉得让人心惊。
“连这样的烨儿……都容不下么?这哪里还有半分争储的心思?为何皇后还不肯放过臣妾?”皇帝看着今日宫宴还明媚艳丽的人儿,如今成了这般模样,甚是心疼。
“疏云。”皇帝突然唤她闺名,“慎言,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满宫都在传,说妹夫遇刺那日,是太子的手笔……”
谢疏云尾音陡然发颤,泪水混着脂粉在惨白的脸上晕开,“陛下,臣妾妹妹日日以泪洗面,就因为苏家是中立,如今便要遭此大难吗?您叫臣妾如何自处啊?”
“传曹嬷嬷。”永宁帝朝着殿外下令。
不过半盏茶功夫,殿外便传来稳重的脚步声,“老奴参见陛下、贵妃。”曹嬷嬷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永宁帝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多礼。”这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曹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布包,摊开来是一支凤钗,她推至皇帝面前,“老奴带着您要的东西来了。”
“嬷嬷这是何意?”贵妃不解,疑惑地问道。
曹嬷嬷拿起,从钗头部位一拧,竟分成了两半,将其中粉末倒出,“老奴已差何太医瞧过了,正是鸩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