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薛两家虽然为了甩清在颖水决堤一事上的责任斗得鸡飞狗跳,但在有件事上两家的口风却空前的一致,那就是青州的矿产一年不如一年了,以矿抵税的那点矿产根本不足以修筑河堤,朝廷每年拨的银两实在不够,他们是没有办法才用的红砂岩填补。
扯到最后,责任竟都推到了采矿的石匠身上。
“陛下恩慈,推行以石代银修养青州民生,这帮刁民不思感恩,竟以次充好蒙蔽陛下致使颖水决堤,万民流离失所,实在难辞其咎死不足惜”。
天合帝信没信这番说辞他们也摸不准,但圣旨一日未下就有一日的机会,信纸雪花一样的往青州飞去,谁都不放心谁的两波人这会儿目标倒是一致了。
烧账本,必须赶紧烧账本,绝不能把账本落到皇帝手里。
就在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天合帝下令斩了那个负责采买石料的秦家人,秦太尉虽然没有受到牵扯,但他那个在工部做侍郎的儿子却被罢了职。做都水使者的薛家人虽然还被压在晏州的天牢里,性命却是无碍。这是自薛皇后失宠后,薛家头一次压在秦家头上。
本就不服的秦太尉心中百般滋味可想而知,越发怀疑是薛家的人在背后告了密,转眼间心中就又有了主意,看似平静的晏州城背处暗潮汹涌,两党之间越发剑拔弩张。
萧明睿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这么一手,一波人在明面上和他们纠缠,另一波人则直冲着矿区去了。
就在燕宁公主到丹城那日,暗探传回消息,在一个叫鹤城的地方发现了江篱的踪迹。
*
那日杜衡虽然被江篱的阴阳平和寒热平衡的理论给说服了,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的,所以他不顾两人的劝说,执意跟他们去了村里。
他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药谷里,除了出谷采几乎很少见到外人,见过的病患也多是些跌打扭伤虫蛇叮咬类的。
像大雷村这样男女老少死气沉沉枯败麻木的景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
有老翁问江篱,“江大夫,这后生仔是?”。
江篱往后看一眼,笑着和他说,“这是白大夫的师弟杜大夫,特意留下来帮忙的”。
“唉!”,老翁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天爷不开眼啊,我们这些被土埋了半截的老梆子他不收,怎么净磋磨年轻人,唉,是我们连累你们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江篱笑着安慰他,“当大夫的不就得治病嘛,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您在家好好的奥,我明儿个再来看您”。
出了这家人的房门,江篱面上也愁了起来,这些老年人表面上看是没像年轻人那样长脓疮,但他们的脉象比着之前已经弱了不少,长久下去绝对会出事。
不能再等了,今天回去就试新药方。
察觉到杜衡一直没有说话,她以为他是看到老翁儿子满身疮的样子害怕,轻声安慰道,“别害怕,你只要戴好面罩,别用伤口去碰他们身上的疤口就不会有事的”。
杜衡想想那动一下脓水就流的到处都是的人,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样的人还有必要救吗?”。
江篱脸上的笑意彻底凝结,“你师父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当然不是”,杜衡苍白辩解,“可他们那样明明就没救了,为什么要白费力气?为什么不放在更值得救的人身上?”。
“哪个更值得救?那个不值得救?”。
“总有症状轻些的”。
“症状重的这些哪个不是从轻症过来的?”。
杜衡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悻悻的去找白苏告状,白苏将他骂了一顿后,来找江篱道歉。看他一脸自责,江篱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她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代杜衡来道歉了。
怎得同一个师父带出来的两个人,差别会这般大?
白苏解释,“若不是弄丢了银针,他至少还得有十年才能出谷历练”。
药谷规矩,针刺之术的继承人必须得学会九窍之针才算出师,出师后还要在外历练十年,编写一本属于自己的药册,并通过谷中长老考核才能继承谷主之位。
他叹了口气说,“谷中规矩,病入膏肓者不救,他年龄太小,接触的病患也少,分不清何为病入膏肓是我们教导不力”。
江篱皱眉,“他今年有十五了吧?搁寻常女子都要及笄定亲了,哪里还小?你呀,别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小心被压垮了”。
白苏愣了一下,他是师父最年长的弟子,自幼便对师弟师妹们操惯了心,平日里师弟师妹们犯错,她亦要受监管不力的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小心被压垮了。
“我,我毕竟年长”。
“年长怎么了?年长不也跟他一样是弟子,难不成他是你手把手教导着长大的?”。
“自然不是,师弟天分比我高,自然由师父亲自教导”。
江篱小心翼翼压低声音,“我不是在挑拨离间啊,但我觉得你师父看人的眼光不太行”。
修医先修心,医者若不以仁心为本,医术再高也是枉然。
说话间,药炉上的汤药已“咕嘟咕嘟”冒了泡。幸好前几日白苏去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黄皮树顺手剥取了些树皮,他们不用再特意往山上跑一趟。只是最近阴雨绵绵,树皮迟迟不被晒干让他有些头疼。
江篱生了火,将他们平常煮饭的锅烫刷干净后,就将黄树皮扔进锅里焙烤。
“这样烘干的药材虽然药效比自然晒干的差了点,救急却是足够了”。
他们以手边有的花椒黄柏蒲公英熬了清洗疮口的汤药,先给最严重的两家,也就是当初拖人上岸的那两家送了去。
白苏千叮嘱万嘱咐了“有什么不对劲一旦要赶紧来叫我们”后,两人踏着月光开始往茅草屋走。
江篱想起他说的每人都要编写药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白大哥,我想跟您请教个问题”。
白苏侧目看她,“直说就是,你我之间不用客气”。
“就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药草会扰乱人的心智,闻到的人脾气会变得暴躁无常,嗯,发作是脉象急促杂乱,肌肤却又冰凉瘆骨”。
白苏凝眉细想了一会儿后说,“扰乱人的心智倒是听师父提起过,肌肤冰凉瘆骨还是头一次听”,她问江篱,“你就是为此才出门游历的吗?”。
江篱摇头,“是我的”,她停顿了一下后说,“一个朋友,他嗯他好像被人暗算了”。
白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待此间事了了,你跟我们一起回药谷吧。谷中藏书不让外人借阅,但若是你的话,我觉得师父肯定愿意”。
江篱笑了笑刚要回话,抬头却看到前面路口有个影子在绕来绕去,白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师弟他本性不坏的”。
杜衡迎上来“怎么耽误到了这会儿?”
白苏笑着和他解释,“那两人家里只剩下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能走动,我和江大夫帮着擦洗耽误了一会,你怎么出来了?”。
“我”,杜衡看一眼江篱小声嘟囔,“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江篱不由得失笑,这小子关心他师兄就关心呗,怎么还口是心非起来了。
以花椒和黄柏配置的汤药在两天后见了成效,病人身上的疮口不再流脓了,体温也比以前降了
江篱高兴的和白苏说,“这说明疮口里的炎症控制住了”。
果然,外伤最重要的就是消炎。
白苏同样激动,“村长先前说了,皮肤最早溃烂的那个人是被洪水冲到山脚下的,他应当是在污水中跑了很长时间,皮肤溃烂后又未及时诊制就生成了脓疮,脓疮恶化所以才会高热不散。所以脓疮一控制住,高热才会退!”
“但为何上了年纪的人没事呢?”,他不解的问江篱。
江篱猜测,“或许是因为年轻人阳气盛症状在表,而老年人阳气弱,热寒相冲瘀堵在里?”,她想了一下后说,“老年人脾胃虚弱在原有的药方上加以杏仁,生姜,大枣,炙甘草调和,白大哥您看如何?”。
白苏将放药材的背篓给她看,“好方子,但咱们没有药材了”。
黄柏花椒他们可以上山去采,生姜大枣杏仁这些山上却是没有。
江篱翻了另一个背篓,“薄荷石膏也没剩多少了”。
在遇到江篱之前,白苏的药方是以麻黄桂枝来解表散寒,在山上没有找到麻黄就拿了薄荷来代替。
后来又在江篱的建议下,往里加了石膏清热泻火。配合洗剂一起,头疼了许久的病症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他们的药材却没有了。
薄荷还好,去山上采就行,但那石膏可是从村民家讨的,没有熟悉山况的石匠带路,想要再找一块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篱提议,“这附近有没有城镇?要不咱们去城中的医馆看看?”。
两袖清风的白苏苦恼叹气,“等杜衡回来再说吧”。
杜衡上山采药去了,白苏说,他这个师弟别的他不敢夸,但眼力乃是一绝,三四个师弟妹一起找草药都没他一个人快。
“江大夫,白大夫,又有人顺着河飘下来了!”。
两人拔腿往外跑,异口同声的问,“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