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山派一如往昔,由四座山峰和一座主峰组成,高架铁锁横纵连接五山,主峰清风明月立于中央,高出百丈,由掌门凌霄统辖。
其余五山分别为青龙峰、白虎峰、朱雀峰、玄武峰以及清风明月峰。四位长老居于四方,听候掌门调遣。
苏晚清与燕寒舟抵达时已近黎明,山门结界已开,只见燕寒舟划出一道灵符,飞向远处,那边漆黑的地方忽然亮起明灯。
两处悬空的山峰一朝被铁锁相连,化作铁桥,成为从此处到对岸的通道。她已有三年未走过这道桥。
当年离去之时,匆匆如过客,再未归来。
这些年她过得同样煎熬,到手的线索总是突然断,秋山派不断派人追杀,躲了许久,藏了许久,只是后来她不再留守,来一批人,便死一批人。
渐渐地,追杀的人逐渐转为高手,但也不是她的对手。
“到了。”燕寒舟走到她的前面,夜里的山风带着寒意,也将他的衣袂吹得翻飞,他依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苏晚清快步跟了上去,迈步在他面前回头,带着亲昵的语气问道:“师兄,师尊召我所为何事?我知师兄嘴硬心软,就告诉我一声嘛。”
燕寒舟继续走着,沉默了几刻,当正在思考她的话,他的表情变得缓和了许多,正当苏晚清以为她的话即将石沉大海时,他说话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或许是想你重新归山。”他的话不吐不快,徐徐而来。
苏晚清愣了一下,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须臾过后她满脸疑惑,问道:“……师兄,这个玩笑不好笑,罢了,我自己去问。”
此事,师尊自有考量,早已将事情真伪公之于众,除去少数弟子心怀埋怨,大多弟子皆赞同苏晚清之举。
“嗯。”
他的语气冰冰冷冷的,也真是言简意赅,能少说定不多说一个字。
为他们开放通道的女修缓缓向他们走来,瞧上去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象征性地与燕寒舟打招呼,目光移到苏晚清身上时,不知应该如何称呼。
苏晚清对这个女修有几分印象,她面带微笑,热心地道:“小锦,还记得我吗?”
从女修的反应来看,就是这个名字。
女修闻言脸色煞白,没曾想会在此遇到苏晚清,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苏晚清对视。
这倒令苏晚清一头雾水,自己也没这么凶神恶煞,怎的还会吓到这姑娘?
之后,燕寒舟道:“裴师妹,今日多谢,你先回去。”
苏晚清看着那道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她看上去很紧张,莫不是将我当成了鬼?”
“非也。”燕寒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慢慢地解释道,“三年前正是她在你房中搜出万俟掌门的法宝聚魂铃。”
听他这么一说,苏晚清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哦,原来如此。”
她也不追究,当年的事,谁又说得准,惘然已去,便不计从前罢。
他没再说话。
两人来到师尊的房中,燕寒舟结印施法,取碧水潭上的一滴水,挥至大门中央镂空之处,光波随即震开,紧闭的大门徐徐打开。
见了师尊,苏晚清心里没来由地慌,早前她断绝了一切联系,此刻她有些心虚。但师尊见了她,只是淡淡地交代要做的事情,也不过问她这几年做了何事。
燕寒舟自觉离开,随手关了大门。
看着面前高座之上背对着他们的年轻男子,她一时之间陷入了当日的情景,仍是有些不明白,于是她壮着胆子问道:“师尊,召我回来所为何事?”
凌霄微微抬眸,随即转身,目光立即袭向苏晚清,抬手将占天所给的指示送到她的面前,说道:“逆徒苏晚清,知不知罪?”
知罪?
或许是从前的习惯作祟,她听凌霄的语气有些生气,下意识地跪在地上,不管如何,先说好话再提其他:“弟子知罪……弟子不该散播谣言,不该置清风明月于风口浪尖上。”
此话一出,她的脑袋迎来一记,有点痛,她吃痛地看着凌霄,刚想站起来,师尊一个眼神迎来,她默默下腿,又道:“师尊,你要罚便罚,弟子毫无怨言。”
预想的惩罚并没有落下,凌霄道:“本座问你,释天诀在你身上这件事是你传出去的?”
“是。”苏晚清斩钉截铁地道。
凌霄道:“为何?”其实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更想听苏晚清亲口解释。
苏晚清平复了一下心情,偷偷瞄了一眼凌霄,确定师尊并不是真的生气,才缓缓说道:“我确信李若酌没死,定是偷偷藏匿,他既然想要释天诀,我将自己置于明,他定会露出马脚。”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作为,愚不可及。”凌霄的眼神复杂多变,不知是心疼她还是真的觉得她愚蠢,“你可知,有多少人在觊觎释天诀?”
“知道,但弟子不在乎。只要能找到李若酌,我可以死,可以不计代价。”她的语气很认真,这也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信念,十岁之前,师尊的忘忧花确实让她短暂地遗忘了家仇,但凌霄也低估了恨意在她心里的地位。
那年入寒境试炼,竟误打误撞让她恢复了记忆。从那时开始,她便偷偷地调查有关苏家的一切。
“苏晚清,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本座当初救你回来的意义何在?”凌霄质问她,当初是他在苏家灭门时带回了苏晚清,怕因她仇恨蒙蔽了初心才抹去了记忆。
谁曾想,她早已恢复记忆,偷偷潜入无涯交易。
苏晚清不是不爱惜性命,只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活法,忘记不是解决事情本身,而是逃避。她看着凌霄,一字一顿地道:“师尊,苏晚清不想苟活、不想遗憾终生,也不想碌碌无为。”
“弟子知道,师尊救我、栽培我,全是因与家父旧时情意。师尊之恩,弟子定不会相忘。待我达成夙愿,任凭师尊处置。”苏晚清想好了退路,若是不慎在复仇过程死亡,便是天意作祟;倘若有幸存活,定报师尊养育之恩。
凌霄默然顷刻,抬手将她扶起,像位父亲般拂去她脸前缭乱的青丝,凝重地道:“救你是让你更好地活着,不是让你复仇。当初让你下山,本座已然有幸后悔,这几年,你几番生死,哪几次不是死里逃生,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外界并非能让你安身立命。”
“苏晚清,若你此刻重新入清风明月,本座可保你一世无忧。”他提出这次召她回来的目的,故人托付,他如何能忘。
但苏晚清选择回绝了师尊的提议,不仅仅是因仙盟定下的规矩,也是为她自己,她笑了笑,细心地替凌霄拍开衣角上的灰烬,知道凌霄的意思,她道:“师尊,我就知道您还是心疼我的。给我选择的机会,弟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轻易回头了。”
她道:“这些年,多谢师尊的照拂了。”
“既知本座大恩,我让你从此留在清风明月山。”凌霄顺着她的话说道。
他也知道,儿女大了,会有自己的路。
这是几百年来第二次,他生了私心——将这个不听话的弟子禁锢在山,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安然无恙。
罢了,由她去吧。
凌霄拗不过苏晚清,终是放她离去,也不询问她如何处置释天诀,只是道清风明月的长老十分挂念她,令她三日再下山。
她走出来时,燕寒舟正在门外等她。
*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便见一女子鬼鬼祟祟地正往这里赶来,东看西看的,也没看出何名堂。
燕寒舟走过去,剑悬于其后背,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崔瑶师妹,这个时辰不能外出,速去戒律峰受罚。”
苏晚清记得崔瑶,从上山以来就与她不对付,觉得是她分走了师尊的宠爱,十分不待见她,处处与她作对,甚至还偷拿了她藏在床底下的私房钱。
崔瑶之前犯过几次夜禁,皆是被燕寒舟当场抓包,这次一如从前,燕寒舟一点私情都不讲,押着崔瑶受罚才送她回闲置的弟子房。
“师妹,好眠。”
黑夜之中的那轮明月照着前路,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慢慢拉长,苏晚清目送他离开,转头进入房中。
屋内布置如从前一般,挑不出有何处不同的地方,她静默半晌,怀着心事熄了灯阖上眼睛,不知是何时入了眠。
*
黎明一至,苏晚清睁开惺忪的双眼,困意渐消,她将师尊的话听进了心中,洗漱完毕便去各峰一一拜会长老。
这里大部分弟子对她还算热情,当她是师姐,也有几分尊重与薄面。
烈日之下,她漫步于青龙峰,想着去借几本书籍打发时间。
怎料,她目光眺望之际,突然发现山门对面跑来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几乎是狂奔而来,期间差点从高山掉落,看得苏晚清是担心极了。
少年很快抵达这里,着急忙慌地从她身旁掠过,那面容有几分熟悉,逐渐与印象中那张脸重叠在一起,她立即转身,叫住那位少年:“阮长言!”
少年停住脚步,一脸疑惑地回头,汗液自他额间迅速滑落,他喘着大气,半蹲在地上,调整好了之后才打量苏晚清,道:“你是?我是第一次上山,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当时他年幼,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苏晚清为他输送一些灵力,助他平稳下来,而后道:“我是苏晚清,你姐姐可还好?”
少年大脑迅速运转,脸色登时从慌张转为惊喜,又再度转为担心。
阮长言眼眶里的泪花泛滥,似要掉落下来,他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握紧苏晚清的手,急切地道:“苏晚清……苏姐姐!我姐姐她不见了!!我担心她,我我害怕她被妖怪捉走,我报了官,没有用。我找不到姐姐,苏姐姐。”
“好,你别着急,我这就与你去找玉秀。”
有那么一瞬间,阮长言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苏晚清连连安抚他,禀告师尊后便御剑带着他下山,赶往草木村。
草木村隶属清平县,不消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周围绿树葱郁,四处花草葳蕤生长,这里不算偏僻,常年会有前来看山赏花的看客来此驻扎几日。
旁边屹立的梁月亭经年风吹日晒,红漆已经褪去不少,露出原本的木色。
木桩牌匾上的“草木村”三字经久雨淋,勉强看出“早木寸”。
阮长言受不住这么快的速度,趴在一旁吐了出来,“呕——噗——苏姐姐,我呕。”
忽然有一位佝偻的老者提着水桶出现,跛着脚一颠一颠地走来,她走过去询问,见老者有浇花之意,她立即接了手,替老者舀水淋花草。
她一眼就认出了人。
“张老伯,这些花都叫什么名字?”苏晚清看着这些倒心形且相互交错的的红色花瓣与淡紫色花瓣,它的基部颜色较深,多数茎呈褐色。
花低矮整齐,叶茂密青翠。
老伯伯摸着最鲜艳的花朵,瞥了她一眼,解释道:“它叫红花酢浆草,又叫夜合梅。草木村山林众多,时常有蛇类出没,此草是解蛇毒最好之物。”
苏晚清将水淋在这一片红花酢浆草中,清晨的露珠仍停在叶中,经她的动作,大大小小的露珠滑落至草之底部,松了土壤,也让其得到了足够的水源。
她向老伯伯拿了些红花酢浆草,放在身上,老伯伯也毫不吝啬地赠予她一些,说是这些花本就是野生土长的,谁都可以采去。
她道:“张伯,我是王翰林家公子的侍女,我家公子命我来看看阮玉秀,阮姑娘。”
老伯不语,只是默默摆手,半句话都问不出来,苏晚清转而又问刚从村口出来的青年。
“王翰林?不是早就退亲了吗?还来做什么?咳咳,阮玉秀这两日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刘大婶整日在屋里嚎叫,弄得村里不得安宁。我早就听说,阮玉秀结识清平有名的公子,说不准给他当小妾去了。”
“你胡说!我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我撕烂你的嘴!”阮长言最听不得旁人侮辱他姐姐,猛地撞在青年的大腿,被提溜地扔了回来。
“村里都这么说的,我有什么办法?你这小屁孩,找不到姐姐了就知道哭,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苏晚清没接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找到玉秀再说。
三年未至草木村,这里的布置显然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要往哪里走。
阮长言走在前面带路,给她道出近来发生的怪事。